“姑娘, 您看……”身旁的婢女有些不安地向王令嘉投以问询的眼神。
王令嘉自二楼向下瞟了一眼, 冷冷一笑道:“随便找个姑娘打发他, 我不伺候。”
王令嘉懒得伺候, 几名龟奴只得陪着笑脸,引了另外几位姑娘前来相见, 那大胡子只是扫了一眼便大声嚷嚷道:“啥意思,找这几个歪鼻子斜眼儿的糊弄谁呢!老子说了,要最贵的!最——贵——的!”
他的口音混杂着南北各处的方言, 让人听来极是别扭,也难以分辨他究竟是何方人士。只见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 唬得龟奴连连后退,生怕他一个不乐意酒坛子就扣在自己头上。王令嘉见那人闹腾不休,心中烦躁,便倚着栏杆向下张望,正被那大胡子瞧了个正着。
“诶!诶!这不就有个人模人样儿的吗!我要她!”大胡子醉眼惺忪地眯缝着眼,指着王令嘉叫嚷道。
“官爷,满儿姑娘今晚定了人了,您看要不……”
“格老子的!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子!?”龟奴的领口被猛地一揪,大胡子口中浓重地酒气便直眉杵眼地喷了过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官职虽然不高,可就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也得求着老子办事!”
龟奴心中暗骂自己倒霉,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谄媚:“官爷说的是,官爷说的是……”
“沈忘,认识吗!那可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红人,话本里头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那又怎么样,不还得求到我跟前儿吗!”
突然,一双雪白的柔荑轻轻抚在大汉青筋毕露的手背上,女子嘴唇翕动,吹气如兰:“那可真是咱们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这位官爷,那沈忘求您办什么事儿啊,妾身就爱听这朝堂中的故事,您不妨给妾身讲一讲,好吗?”
大胡子一抬眼,刚刚在二楼倚栏相看的佳人已经到了眼前,他极是受用,放开了龟奴反手一把将佳人揽入怀中:“那小白脸儿有啥好讲的,老子给你讲讲老子当年……”
怀中人极柔媚地一扭,腰肢软绵绵地塌在大胡子的臂弯中:“可妾身就想听这个,官爷连这点儿小要求都不能满足妾身吗?”
“讲讲讲!你让老子讲啥老子就讲啥!”大胡子脸红脖子粗地应着,大声道:“其实,倒也没啥大事儿,就是那小白脸儿问我要了一份花石纲遗石的名录,咱也不知道哪些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这帮富家子弟恨不得……诶诶!姑娘你哪儿去!”
王令嘉铁青着脸,蹬蹬几步向二楼行去,毫不在意那大胡子一脸委屈地骂骂咧咧。快步走入房间后,她压低声音吩咐一旁的婢女:“让公子速速前来相见,一定要请来!”
那婢女应诺着离开了,半个时辰后,婢女孤身一人行上楼来。
“人呢!”王令嘉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面容之上,罕见地起了惶急之色。
“公子被请去赴宴了……不在家。”
“废物!”王令嘉猛地一拍案几,长身而起,在屋中踱了数圈,似乎下定了决心般双眉一拧:“留不得了。”
* * *
沈忘吹熄了案几上明晃晃的烛火,合衣躺下,微微偏过头,就能看到窗外斜射而入的丝缕月光。窗台上,一只木蛙静静立着,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沈忘叹了口气,探手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肋下。这几日,悲欢离合,生死磋磨,被他经历了个遍,自柳七走后,他也不再遵守柳七定下的不许饮酒的戒律,痛饮了几场,引得旧疾又起,时常疼得他难以入眠。
不过这样也好,在这种需要绝对清醒的夜里,疼痛便是最好的药。
更深露重,空气中已经染上了初冬的凉意,沈忘隐在阴影中的脸上无悲无喜,他只是静静的凝望着遗落在窗台上的月色,面色苍白如纸。
屋外的一株柿子树叶片已然落尽,光秃秃地枝丫在凉风中无助地摇晃着,一下,两下,它摇晃得幅度不大,自有章法。突然,那枝丫快速地摇动了一下,树枝的顶端看看擦过窗棱,发出细碎轻微的摩擦声,然而只是一瞬,那树枝摇晃的幅度又重归往常。沈忘看着看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眼帘缓缓下垂,目之所及的视野随之缩小晦暗,透过狭长睫毛的间隙,沈忘看见一道比月光还要明亮的银芒一闪,下一秒,金石相击之声响起,原本堆叠着锦被的一侧猛然跃起一道人影,同那窈窕瘦削的暗影斗在一处,正是久候多时的程彻!
只见那暗影动作如龙如蛟,敏捷刁钻,腾挪闪转间虎虎生风,程彻毫不畏战,使着一手搏命的功夫,不闪不避,以刚克刚,二人在本就逼仄的房屋中缠斗不休,沈忘坐起身,直视着那手持匕首的暗影,朗声道:“令嘉姑娘,幕后主使之人我已知晓,莫要再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