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彻内心暗叹:我这哪是怕,我是恶心!
幽幽烛光被程彻高大的身躯挡住,几乎没有丝毫泄漏,而沈忘则趴伏在地上,认真记录着自己观察的结果。他学着记忆中柳七的样子,将尸体从头到脚事无巨细地描摹了一遍,唯恐疏忽错漏,是以写一会儿还要站起身来再观察一阵儿。
程彻看着沈忘浑然忘我的工作状态,心中涌起一股敬意。透过飘忽的烛火,他突然发现,刚刚沈忘用来触碰尸体的并非是什么木筷,而正是他奋笔疾书时使用的毛笔,也就是说……
程彻感到酸水已经冲到天灵盖了……
录完了九具浮尸,沈忘又朝放在角落里的最后一具尸体走去。那尸体所散发出的血腥味儿最为强烈,定是惨死的齐老爷无疑了。
沈忘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被开膛破肚的齐老爷呈现在二人的眼前。二人只觉得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赤红,脏器狼藉,创口遍布,利齿啃咬的痕迹清晰可见。沈忘瞪大了眼睛,俯身看向尸体的脖颈。
齐老爷横肉坠坠的脖颈处,有一处格外显眼的齿痕。沈忘似乎想到了什么,快速地翻看着尸格,又疾走几步,掀开了另一个尸体身上的白布。
他轻声招呼程彻来看:“清晏,你瞧这处齿痕。”
程彻极不情愿地看向沈忘指着的位置,那被水泡发的尸体脖颈处,也有一处几不可见的齿痕,如果不是有意探查,几乎没有人能发现这处发白的创口。
“每一具尸体上都有这样的齿痕,齿痕尖锐且深入肌肤内部,绝非人齿。”沈忘解释道。
正在程彻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尸身之时,好巧不巧,那创口之中探出一个小小的雪白的脑袋,也好奇地向程彻看去。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四目相对,程彻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和他对视地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只刚刚孵化的,奶白色的蛆。
已经冲到天灵盖的酸水,再也无法抑制,几乎要冲口而出。程彻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那干呕之声,还是透过指缝涌了出来,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如同一声惨叫。
程彻和沈忘对视了一眼,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门扉推开的声音,以及一声颤颤巍巍地喊叫:“是谁!”
第22章 尸魃之祸 (六)
那值更人从棚屋中急匆匆地赶了出来,在义舍门口略作徘徊,似乎是将耳朵贴到门上细听屋内的动静,过了几秒钟,义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脑袋探望进来,防风灯笼惨白的光将他惊惧不安的表情照亮。
“有……有人吗!”这义舍的值更人原是靖江县无儿无女的一名老鳏夫,这两日被县中连续不断的怪事吓得够呛,是以只是在门口张望,不敢抬腿走进来。
他伸直了胳膊,将防风灯笼尽可能远地向屋内照去。他明明听见义舍中有古怪的声响,披衣下床,来回不过一分钟,可此时的义舍内除了十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外,再无它物,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想到这儿,那吓得面无人色的老鳏夫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调转头掩好门,紧了紧快要滑到腰际的外衣,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不祥之地。
待那老鳏夫走远了,放置尸体的板床下传来一声无奈而郁闷的叹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程彻矮身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刚刚事出紧急,他身高腿长无处可藏,只得用手脚撑住床架,将自己生生挂在床板之下,紧贴着那散发着腐臭味儿的木板。若不是他武艺精湛,寻常人早就支持不住,松手掉下来了。
程彻原地转了一圈,却愣是没有发现沈忘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这沈忘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自己都瞒了过去?当下好胜心起,双目炯炯地一床一床梭巡起来。
终于,程彻发现盖着齐老爷的白色布单下面有着诡异的起伏,他抬手一掀,布单哗啦啦一声被扯到空中,惨淡的月光瞬间将床上并排躺着的二人照亮。
一人形状凄惨,鲜血淋漓,肠穿肚烂;另一人在双目紧闭,面容平静,水波不兴。这强烈的对比反差让程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如在火狱,得见佛子,他心中对沈忘的敬佩之意不禁再添几分。
在这般惊险诡谲的境况中,还能处乱不惊,安之若素的人,饶是他程清晏阅人无数,也无缘得见几人,这沈无忧便是其中之一了。
沈忘睁开眼睛,冲着程彻微微一笑,轻声道:“尸格已录妥,我们先回客栈,再做计较。”
程彻此时已经彻底折服于沈忘的胆色,哪还有不从。二人将义舍内部细细还原,将自己的痕迹修复抹去,这才趁着月色赶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