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将目光投向桌上倾倒的茶杯,柳七会意,将银针探入残余的茶水之中,果不其然,银针骤然变黑。
沈忘思忖片刻,将案几上的紫砂壶递给柳七:“试试这里面的茶水。”
柳七换了一根银针,探入壶中,半晌,银针毫无变化。
沈忘眉头一跳,道:“壶中无毒,杯中倒是有毒,其中蹊跷,确有必要问问那个侍候的小童了。”
二人将尸体整饬好,阖上吴大人充血圆睁的双目,又嘱咐门口的衙役,将酒糟和醋烧热,以便一会儿施行洗罨之法。所为洗罨,乃是仵作之中流传的让痉挛僵直的尸体软化的方法,并不常见。实在是因为吴大人的尸体太过可怖,才不得不使用此法,以换取家人心安。
柴房离吴大人的书房并不远,沈忘和柳七穿过一道爬满紫藤花的游廊,便见得柴房门口围了一堆人,凄厉的哭声与撕打声隐约传来。
想到此案唯一的人证正关于柴房之中,沈忘心下焦急,疾步向柴房门口赶去。
第53章 捧头判官 (十四)
刚赶到柴房门口, 沈忘便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只见数名裁红点翠,环肥燕瘦的姬妾正围着一个瘦小的清秀少年厮打不休,哭声震天。一干皆是女眷, 早已赶到的楚槐安拦也不是, 阻也不是,也被围在中间撕扯,看情形倒是不比那奉茶的小童好到哪里去。
沈忘万般后悔没有在惊蛰之日,跟程彻一起祭祀白虎【1】,若是当时自己能遵循好友“多拜拜总是没错”的准则, 也许近日便会少许多口舌之争吧。
这些姬妾恨不得将小童嗜血吃肉,怕是料定杀害吴大人的就是他身边侍奉茶水的小童。可又有哪一个凶手会傻到将自己置于此等境地呢?
沈忘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最为无害而恳切的笑容,柔声道:“诸位姐姐, 可否……”
他话才说到一半, 身后便响起石破天惊地一声喊:“刑事重地, 大肆喧嚷, 成何体统!”柳七横眉肃立, 冷着一张脸怒斥道。
她这一喊, 倒是把哭天抢地的姬妾们给唬住了, 所有人怔在原地, 锣鼓喧天瞬间变为寂静无声。其中一位长相颇为妩媚艳丽的妾室,见柳七无非是个少年, 便又作势抽噎欲要再生事端,柳七目光如电,瞬间瞪了过来:“吴大人尸骨未寒, 凶手逍遥法外,作为苦主, 你们不洞察其奸,却反而倚势凌人,推波助澜,所图何为!”
“楚大人!”柳七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命令道,“速速将几位夫人请离,推官断案,不容有误!”
“是!”楚槐安赶紧就坡下驴,将几位哭花了脸的夫人姬妾向后院带去。
此时再看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奉茶小童,已是满身伤痕,白净的脸上多了数道艳红的抓痕,他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连拭泪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鼻涕眼泪混合在一处,在狼狈不堪的脸上汇成委屈的溪流。
沈忘心中不忍,将少年扶起,为他解开了绑缚双手的绳索。少年哆哆嗦嗦地在地上坐定,似乎是余惊未消,眼神中满是惶惑不安,低声重复着:“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柳七蹲下身,直视着少年的眼睛,冷静道:“没有人笃定你杀人,你莫要听旁人叫嚣。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若有人指皂为白,沈推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少年怯生生地顺着柳七的目光望向沈忘,正撞上后者眉眼弯弯的笑容。沈忘动作夸张地笑着点头道:“你信柳仵作的,她说得算!”
少年鼻头一酸,哽咽道:“谢谢推官大人,谢谢仵作大人……”
“仵作不可称大人,仵作是贱籍,可称行人。”柳七一板一眼的解释道。
沈忘不由得叹了口气,柳七永远是这样,规矩笔直如竹,不偏亦不倚。他揽过话题,道:“这位小哥,你是吴大人府上的侍茶童子?”
少年恭敬道:“是的,小的名唤蓝英,是府上茶寮中的茶童,专主茶役一事。”
“蓝英,那你能跟我说说吴大人遇害的全过程吗?”沈忘和柳七也席地而坐,三个人挤在柴房的地面上,垫着因刚才的闹剧而洒了一地的麦秸秆。
蓝英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似乎强迫自己回忆着那恐怖的场景:“当时,我正在老爷的书房里侍茶,用的是今年新上的碧螺春。老爷一边看书,一边品茶,只用了一口老爷便把茶汤泼了,说让我再煮来。我心下有些慌,便又煮了水,刚要给老爷续上,老爷就……”
蓝英紧紧攥着自己衣摆的下角,抖动得更加厉害了:“老爷突然大叫了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我当时吓坏了,想让前扶他,可老爷的表情似乎异常痛苦,他猛地把我推开,面目狰狞,连脸色都变得青紫,仿佛……仿佛恶鬼缠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