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怔住了,似乎灵堂燃起的熊熊烈火,此时此刻便迎头盖脸烧在他的心上。她并不是虚弱到没有听清他的嘱咐,而是相对于她个人的安危而言,真相要远逾其上。等死,死国可乎?于她来说,从不是一句戏言。
沈忘只觉得唇角舌燥,紧握着双拳,半晌才蹦出一句:“柳停云,你……你当真是疯了!”明明是愤怒之言,在唇齿间兜兜转转,却带出了哭腔。从冲进火场,到救出柳七和施砚之,沈忘到此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惧意,随着暮风一吹,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啊!
一滴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眼角,蹦跳着滑过脸颊,钻入到脖颈的深处。
柳七本想反驳他一句,骑龙山的你也是不遑多让啊,可看着面前的沈忘委屈已极的样子,心中却是不忍,只得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身体靠着背后的院石,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这案子,该结了……
第59章 捧头判官 (二十)
是夜, 登云客栈。
蔡年时已经在楼梯口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再往前迈进一步。今天的柳公子是被搀扶回来的,沈解元和易公子的脸色都像挂着霜。他听到学子们私下谈论, 说是柳公子为了捧头判官一事差点儿送了性命, 若真是如此,那他岂不是……
因为家贫,他总是被排挤,被孤立,而文采风流不仅没有让这种境况有所缓解, 反而让他愈发成为一座孤岛,茕茕孑立。然而,在登云客栈,他却幸运如斯, 遇到了能倾心相付的知交好友。温柔宽仁的霍子谦, 仗义执言的沈解元, 武艺高强的程英雄, 医术过人的柳公子, 还有刀子嘴豆腐心的易公子, 他们都是好人, 可是……
——这是我替蔡兄请你的。
沈忘的嬉笑怒骂言犹在耳。
——不就是钱么, 我有钱,别说春闱了, 就是拖到冬闱,我也养得起!
易公子的一诺千金他也未敢忘怀。
蔡年时一咬牙,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上了楼顶, 连门也没敲便猛地推开了房门。
“沈公子!我……我有话要对你说!”蔡年时几乎是闭着眼喊出了口。
原本聊着天的众人停下了话头,房内一片寂静。蔡年时喘了几口粗气, 方才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房间内,沈忘、程彻和柳七都平静地望向他,脸上带着了然而温和的笑意,而平时一直不离三人左右的易公子,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年时兄,我们等你许久了。”沈忘冲着目瞪口呆的蔡年时轻轻颔首。
* * *
每日的清晨都是登云客栈最为繁忙的时刻,备战春闱的学子们皆奉行“闻鸡起舞”之策,往往天还未亮便起床温书,虽说春闱推迟,尚不知开试之期,可愈是如此,学子们愈是争分夺秒,全力以赴,唯恐在最后的时刻被旁人超过。
可是起得早也有个不足,那便是饿得早,是以清晨的客栈大堂往往人满为患,平时甚少露面的学子,在此时也熬不过饥肠辘辘,只得暂时放下手中书本,紧赶慢赶吃几口早膳。而恰在此时,一个嘹亮的嗓音响彻了登云客栈门前的长街:“蓟州总兵官戚继光戚大人到!顺天府尹姚一元姚大人到!”
闻听这一声喊,满堂皆惊,众学子们赶紧振衣冠,敛肃容,纷纷聚到院中见礼。客栈掌柜的哪见过这般阵仗,更是惊惶无措,连滚带爬地跑到院外,一叠声地大人老爷的乱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断地从余光中窥探着这风云聚会的一刻,唯有沈忘、程彻和柳七面色从容,似乎心中早有计较。在客栈掌柜哆哆嗦嗦地拂席扫榻之下,戚继光和姚一元一文一武分列左右,楚槐安侍立一旁,当真是威武肃穆,束带矜庄,堂下众人皆噤若寒蝉,不知两位大员何以驾临此地。
易微也是随戚继光一同来到客栈的,此时便趁着众人都不敢抬头观望之际,悄悄地退回到柳七的身边。
堂上的姚一元环顾堂下诸人,继而转头看向戚继光,戚总兵官微微颔首,得到示意的姚一元便朗声道:“诸位莫要惊惶,本官与戚总兵官今日前来,恰是为春闱推迟一事。诸位举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皆为国之栋梁,乃可造之材,圣上甚是珍惜。然群贤毕集偏有害群之马,高朋满座却生城狐社鼠,京畿重地,因捧头判官几日内连丧三位春闱考官,朝中重臣惶惶不安,人人自危,是以圣上遣本官与戚大人彻查此事,还三位考官一个公道。”
虽说捧头判官一事在戚继光的严令之下,不允知情之人窃窃私议,然而,这般凶戾之事又岂能瞒得住,所以堂下的学子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些许风声,更是早已将春闱推迟的缘由和捧头判官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