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蹑手蹑脚走到柳七床边,她便又改变了主意。这几日,柳七花了大量的时间,点校李时珍寄来的《本草纲目》初编,几可算得上是废寝忘食。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草药学集注的柳姐姐,正以一种非常规矩的睡姿侧躺在床榻之上。轻柔的月光收敛光华四射的翅膀,栖在她狭长的睫毛间,让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苍白而破碎的憔悴。
易微给柳七轻轻掖了掖被角,心中暗叹:只是去后厨拿个馍,那大狐狸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应该不会发现我。再说了,柳姐姐睡得真么香,我若此时把她叫醒,只怕她一晚上都不得安寝了。
心下有了计较,易微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间向外张望。说来也奇怪,昨夜大张旗鼓将后院儿堵了个严实的僧人不见了,月亮门处来回巡守的僧人也消失了身影,寺庙里空空荡荡,似乎醒着的,只有易微一人。
易微心下暗喜,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一矮身钻了出去。今夜的月色格外通亮,圆月四周环绕着七彩的晕影,将四下里潜藏的污浊与晦暗,尽数展露于天光之下。
易微刚开始还抱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可从厢房到后厨的路上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连大雄宝殿都空无一人,只余一盏长明灯影影绰绰。是以,眼瞧着后厨越来越近,易微几乎是躲也不躲,大摇大摆地快步走了起来。
突然,寂静无人的院落中响起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哀哭之声,就仿佛绷得极紧的弦骤然断裂,那尖锐却微弱的声音宛转哀切,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让易微倏地收住脚,额头瞬时冒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
易微只觉得喉咙有些紧,她强自咽了一口唾沫,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喉咙,缓缓转头,寻找那幽怨之音发出的地方。那声音虽是飘渺几不可闻,但却始终不曾止息,可朗月普照,整个院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又哪里有人深夜哀哭呢?
易微向着声音飘来的方向挪动了两步,可又觉得不对,只得再退回原地。这哭声仿佛游荡的幽魂,时远时近,难以琢磨,易微原地转悠了两圈,方才确定了那哭声大致的方位。此时的她,早已忘记了腹中的饥饿,心中暗道:“难不成是那个失踪多时的小沙弥?听声音倒是有几分相似。若是能将这小沙弥找到,从他口中问出点儿什么,柳姐姐还能不夸我?”
想到白日里柳七欺霜胜雪的明媚笑意,易微心下笃定,向着后院垒放的几块山石走去。
第二日。
柳七自醒来便没有看到易微,最开始柳七还以为易微在房里闷得耐不住,跑到沈忘处玩儿了。可当她发现沈忘的房门也紧紧闭合,明显尚未起身,心中便隐隐起了不详的预感。
易微的靴子被穿走了,数件新添置的换洗衣衫却是一件都没有带走,可见是临时起意,离开了厢房。柳七又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连后厨都跑了一趟,却始终没有发现易微的踪迹,便直接把尚在睡梦中的沈忘和程彻喊了起来,商量对策。
刚开始程彻还打着哈欠,一脸疲惫,可听到易大小姐不见了,整个人都惊得哆嗦了一下,困意也一扫而空。
“阿姊,你……你都找过了吗?”程彻一紧张就容易结巴,此时更是话都说得颠三倒四了。
“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是怪我,晚上睡得太沉,根本没有发现寒江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柳七面色沉郁,显然极为自责。
“停云,你刚才说你去了后厨?”沈忘尚能保持冷静,认真分析道:“那些僧侣有什么反应吗?还是说仿若无事发生,各做各的事?”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那几个正在备斋饭的僧侣只是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倒是没有主动搭话,感觉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寒江失踪一事。”
“那……那是不是说明,微儿姑娘并没有走远,只是随便溜达一会儿,过不多时便能回来了?”程彻强自镇定下来,学着沈忘的样子分析道。
“寒江的性格虽是跳脱,可毕竟知道轻重缓急,不会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这么久。”想到平日里形影不离的易微此时下落不明,柳七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沈忘思忖着,指节不自觉地在桌上敲击,半晌方道:“我们这就去找那觉玄大师探探口风,只记住一点,全程由我来负责问话,无论那觉玄答什么,你们都要保持镇定,莫要出言反驳。”沈忘转头看向脸色发白的程彻,安抚道:“清晏,要不然你就留在房中,等我和停云问出个所以然,便立刻回来告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