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一横,所有的踯躅与犹豫被强自压下,声音也冷漠了几分:“那便走吧。”
他向门口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便步出两人跟在他身后。他随手抽了一根立在墙头当烧火棍使的树枝,将一头递给老人:“老人家,你拽好这个,我引着你。”
“多谢。”老人微微颔首,声音轻柔。
连下了两夜雨,将下山的石子路冲刷得格外洁净,也格外湿滑,老人一手抓着树枝,另一只手在石壁上摸索,脚步不急不缓,竟是比旁人走得还要稳当。转过一个弯,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左边一条直通山谷,而右边一条则是隐入了山峦的深处。
汪百仪回头看了老人一眼,只见她的脸上还洋溢着自己看不懂的笑容,兀自叹了口气,选择了右边的道路。
又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汪百仪停住了。他的面前有一个一人宽的土坑,土壤湿润,显然是刚挖不久。汪百仪对身后的老人道:“老人家,前面的路窄,你走前面吧!”
老人了然地笑了笑,松开了抓着树枝的手,温驯地向前走去,在与汪百仪身体交错的一瞬,老人轻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若我儿真的欠了您的账,人死,账也该消了。”
老人的声音极低,也只有汪百仪听到了她赴死前最后的请求。汪百仪一怔,紧接着心中陡然而起一股怨气。像他这般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来没有机会体验爷娘疼爱的感觉,而那鲁尽忠,明明有这样无怨无悔供养他的母亲,却从来不知道珍惜,这下倒好,他犯了死罪,母亲也是活不成了。
这狗日的老天,忒地不公平!
他恨恨地向天空中看去,却看到一个蒲扇大的黑色阴影急速向他飞来,下一秒,他便被踹上了半空,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儿,重重地落在他为鲁尽忠的娘亲提前挖好的坑里,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炸雷一般的怒喝声:“你他娘的还算个人!”
若不是方长庚拦着,只怕程彻能把汪百仪当场踢死。
“方捕头,你莫拦我,这汪师爷实在不是个东西!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他都要杀!我实在看不过去,你让我再踹两脚!”
方长庚几乎是合身扑在汪百仪的身前,身后的汪百仪已经被踢得三魂没了七魄,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他苦口婆心道:“程英雄,我不是为汪师爷说话,实在是沈大人吩咐了,要把汪师爷带回去受审,你若是将他踢死了,沈大人审谁去啊!”
程彻这才想起来沈忘还有这般嘱托,心头一跳,赶紧跑过去看汪师爷的情况,还好,还有气在,程彻这才长舒一口气。
方长庚俯身将瘫坐在地的老人扶了起来,将沾了泥土的佛珠在自己裤腿上仔细擦了擦,方才递给老人,柔声道:“老人家,您受苦了。”
老人混沌的眸子里有了一丝神采:“孩子,我听你的声音很耳熟。”
还在一边拉扯汪师爷的程彻闻言,赶紧接话道:“他就是急公好义方长庚啊!”
老人恍然,拍了拍方长庚的手,笑道:“原来是方捕头,老身先谢过了。方捕头,可知我那不成器的幺儿现在怎么样了?”
方长庚和程彻对望一眼,都拿不准是否要告诉这位老人真相。因为虽然抓住了汪百仪,但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证明,冒牌的蒋小姐不是鲁尽忠所杀,一切还要等沈忘审理过后方有定论。见方长庚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彻便大咧咧地接口道:“那臭小子挺好的,比您老胖乎呢!”
老人也被程彻逗乐了,连声道:“这便好,这便好。”
待二人星夜兼程赶回历城县衙时,沈忘、柳七、易微和霍子谦已经早早地候在衙署门口了,见二人满载而归、毫发无损,众人皆是长出了一口气。
“清晏,一路辛苦了。”沈忘拍了拍程彻坚实的胳膊,感激道。
“这有啥的,我能帮你的也就这点儿事了,我还怕出的力不够多呢!”程彻憨厚地笑了,俊朗的面容在衙署门口学而灯的映照下,洋溢着天真的喜悦。
“诶,你们动手了吗!”易微兴致勃勃地问道。
程彻脸一红,摇头道:“没怎么动手,就是踹了他两脚,给汪师爷踹晕了。”
易微一听,当即哭丧着脸跟柳七抱怨道:“柳姐姐,你瞧,根本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危险!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若是不让我去,我就……我就……”她四下里瞧了瞧,终是没有寻到什么能够威胁柳七的策略,只得哀嚎不断,扯着柳七的胳膊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