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过年都在吃吃喝喝,绿腰在炕上睡大觉,直到下午才起来,这时候,外面雪已经小了许多。
她穿上鞋,出到外间去,只见桌子上放着红色的纸包,里面有各类糕点吃食,竹盘里面盛满炒瓜子、花生、红枣,她最爱吃的松子粒粒饱满。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她刚和严青在一起的时候,那年春节,作为小叔子的严霁楼从南方寄来了许多年货,里面的糕点都是她没见过的,甚至还有那种如同小月牙的桔子罐头,酸酸甜甜,极有滋味,罐子也是用这样的油纸和红彩带包裹。
她印象尤其深的是,其中还有一个螺钿彩漆的针线盒,做工精致美丽,严青说那是他弟弟给她这个嫂子的新年礼物。
她很喜欢那个盒子,一直收着,后来有一次揣着那东西赶集,过河的时候被水冲走了,后来再也没找到。
外面天地一白,显得门上贴的红对联更加醒目,“笙箫共奏齐天乐,琴瑟同调满庭芳。”严霁楼亲自写的,村里人今年的春联,都出自他手笔。
村民们或许是为了沾喜气,一个个都上门来,完全把这家年初意外殒身的男主人给忘在九霄云外,好像她家的小院子是个风水福地一样,其他几个村子都有人慕名而来,大约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结识严霁楼吧,严霁楼倒是慷慨答应,可惜绿腰帮他研墨,磨到手都酸了,直到给旁人都题了楹联,最后一副才轮到自己家。
对联上的字龙飞凤舞,绿腰起初看着挺好,后来听他念出来,才发现不太对劲,她听过别人在婚礼上祝人琴瑟和谐,知道这是给新婚夫妻用的,毕竟她还是守孀之身,用这个词也太明目张胆了,但是严霁楼已经把对联用糨糊粘上去了,而且粘得异常牢固。
“没关系的,村里人都不认字,看不懂。”
这倒是,唯一认点字的老族长搬走了,现在大家都是睁眼瞎。
绿腰同意了他这个冒险的举动,但是叫他过完年必须就揭下来,不能留到正月,防止有亲戚熟人上门,看见这个就糟了。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不见严霁楼踪迹。
院外的脚印早被雪覆盖了,但是绿腰知道他去了哪儿。
正张望间,人就回来了。
一身蓑衣,肩上背着竹篓,头顶和肩上落满了雪。
“你又去钓鱼了。”
“不是钓鱼,是给鱼送年夜饭。”
“胡说。”
她有点搞不懂这位小叔了,有时候老奸巨猾难以对付,有时候又是小孩子心性。
今天的年夜饭,是两个人一起做饭,鱼本来是归严霁楼处理,绿腰说上次他没处理好,害得她喉咙卡了鱼刺,这回她自己处理。
看着寡嫂将鱼用刀背拍晕,娴熟地给鱼开膛破肚,严霁楼不由得过去,从背后握住她沾满鲜血的双手,“嫂嫂,你真是不同寻常,我哥知道你这么狠的一面吗?”
他记得他哥在信里写,她是一个特别善良温柔的姑娘,村里夏天祭祀的时候,看见公鸡被杀都会流泪,花不采,蝴蝶不捉,掉在河洼里的蜻蜓也捡起来。
绿腰手里的刀忽然一停,片刻重新挥下,斩断鱼头,漠然道:“你哥不爱吃鱼。”
严霁楼短暂地沉默片刻,去铜盆里将手上的血洗净,又接了清水兑温递给寡嫂,绿腰把剁碎的鱼块放到陶盂里,倒上料酒腌好,双手入铜盆,看着两人手上的血丝在水里一道道化开,又纠缠到一起,最终化为一盆赭红,严霁楼道:“哥哥缺福气。”
水全泼到院墙底下,很快浇塌了一块雪,融化开来,丝丝地冒着白汽。
入夜,村里前后东西不停有人放鞭炮,这是为了驱逐年兽,除了夏夜虫鸣,一年四季中难得有这样的动静,因此也不嫌聒噪,他们的小院倒安静,两人坐在炕上守夜,她绣她的唐卡,他写他的字,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到正月里,门楹上的对联没揭,小院就永久地落了锁,什么东西都没带走,这对在当地富有艳名的叔嫂,在一个积雪消融,风和日丽的日子,彻底离开了这座村庄。
搬到城里新宅,许多东西都要重新添置,本来老房子里有用的东西不少,不过严霁楼很排斥,连被褥都是到棉花铺子里面重新壮的,他甚至打算叫她把过去的衣服全换掉重做,绿腰恋旧,当然不肯。
锅碗瓢盆,笤帚簸箕,在杂货行里堆天盖地,城里面比乡下方便太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白天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就能把新房需要的东西都置办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