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有人非得当汉人不可?”这个藏族汉子穷追不舍,硬要逼出个答案。
绿腰想了想,只好说道:“不是想不想当什么人的问题,听说以前附近山上还出过狼孩,难道那孩子放着人不做,想要去做狼吗?我想,倘若一个人生在汉人的家里,吃汉人的米,学汉人的字,那就应该是汉人了,生恩不如养恩大,小孩子又选不了自己的父母,大人再用这一点欺负小孩,那就太无耻了。”
这位藏族的大巫马义愤填膺,“这话应该让你们村子里的人听一听。”
绿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户外面。
现在什么日子了,他应该考完了吧。
京城,农历二月春风吹彻大地,礼部贡院的杨柳已经萌发出鹅黄的绿芽,砖缝里也有细小的草破土而生。
在夹板隔间里,严霁楼提着笔凝神作答。
前些日子,他发了高烧,待起来运送举子进京的驿车已经启程了,他因为身体虚弱,不能骑马,最后是雇了一辆车,快马加鞭,一直赶到关中地区,才追上前面的人,总算按时到达京城。
途中,严霁楼的病一直未好,倒辛苦旁人关照他,大约因为同行的人中属他年龄最小,所以大家都肯包容他,对他多番照拂,即使是发烧整夜呓语,也没有把他丢下车,他在这些人身上感到的善意,比整个成长过程中在村子里面加起来还要多。
一路上陌生的景色,洗涤了过去沉重的回忆,他努力将高原上那个贫瘠的小村庄忘掉,开始新的征程。
会试和乡试的流程差不多,虽然此时身体尚未完全痊愈,偶尔还有些咳嗽,但是幸好已经不再发烧,为了保持大脑清醒,也是为了适应贡院里面的作息饮食模式,他在考前住在会馆时,就吃得很少,后来也很顺利地通过严格的检查。
在八号这天,进入礼部所设的贡院。
会试一共九天,分三场举行,一场考三天,需要自备饭食和油灯,里面为了考生的不时之需,还在桌台上放了备用蜡烛。
能参加会试的,都是各省的举人,千里挑一的佼佼者,但会试这关,任然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严霁楼记得,上一年大约有四千人参加会试,最终仅录取了二百多人,会试后的录取者被称为贡士,从字面理解,是贡给天子的士,意思就是可以面见天子了,面见天子这一关,就叫作殿试,在会试的一个月后,殿试一过,就意味着正式进入庙堂,有些人平步青云,有些人老死江湖。
考官挨个发放案卷,严霁楼撕开被蜡封住的卷宗,粗粗浏览一遍,他心下放松不少,题目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中间因为带的馒头已经干了,所幸他吃得很少,别人带饭食,首选是可口,他选干粮的首要目标是耐吃。
攒的钱都用来买新房子了,住在会馆里还要打赏那些难缠的下人,他身上并无多少余钱可用。
幸好幼年的经历,练就了他忍耐饥饿的能力,反而在越是寒冷饥饿的条件下,大脑越清晰,不得不说这是唯一的好处。
住在会馆的日子,他发现,来京的举人家境都特别好,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出自富贵人家的公孙,比寒门子弟的数量多得多,这更激起了他的胜负心。
一直顺利做到最后一题,他细看,竟然吓了一跳。
此题是要求考生议论对“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这句话的理解。
很巧,他还记得,这正是数月之前的一个普通夜晚,他曾和寡嫂探讨过的内容。
当时寡嫂很不喜欢横渠四句,觉得那是说大话,表面上为别人好,其实是认为自己比别人优越,更是直言,当官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于是他引用了这句话劝诫她。
现在书面作答,自然不能那样随意。
他细想了想,此话出自《左传》,说的是鲁成公二年春,齐顷公攻打卫国,卫国的孙桓子率军对阵,结果惨败,这时新筑人仲叔于奚救了孙桓子,事后,卫国国君要赏赐于奚封地,于奚谢绝,只请求朝见时用曲悬、繁缨之礼,这种请求是以大夫僭用诸侯之礼,卫君答应了于奚的请求,孔子听说,便发出上述感叹。
严霁楼细想,这个题目放在整场考试的最后一题,必然不是字面上这般简单的含义,听说当今圣上是初掌国祚不久,才登大宝,就敢与朝中一众老臣分庭抗礼,必然要收回部分权力,这一题便是考验分定人心之题,更进一步说,这是要在朝廷新人里面擢选自己的势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