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楼笑道:“是个常见的结局,故事编的中规中矩。”
人都附和说:“这个小兄弟心狠呀,是不是耍女人的时候反叫女人耍了,留下阴影了。”
严霁楼冷笑一声,懒得和这群愚人争辩。
“后面还有呢。”那个讲故事的唢呐大哥,斜着看一眼严霁楼,似乎有意要挑起他的斗意。
“后来那个人贩子也跳了,因为和从前不一样,他这回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女孩子,对这个女孩子有情意,只不过没来得及把话说清楚。”因为当地方言的缘故,这个“爱”的腔调很诡异,加上说话人说得也腼腆,听起来似乎是不情不愿的样子,透着无限的别扭。
“说清楚也没有用啊,他骗人难道不是真的吗?”有人说。
讲故事的人置之不理,只顾着讲故事的结局:“从此以后,那条江的江心,半夜总会有船出来,甲板上面永远有一个穿着红绿衣服唱戏的花旦,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夜色很寂静,仿佛真有什么丝丝缕缕的戏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半夜凉风起,众人都有些犯寒。
严霁楼淡定地打破寂静,“这个故事,到这里算是露陷了,前面的什么猪尾巴、花船、阴戏,比起这个,简直是不堪一击,人贩子会忽然良心发现,就相当于狼不再吃羊,改吃草。”
严霁楼神色冷酷,对这个故事表现得异常反感,“这个小姐不聪明,这个男人更是愚不可及,为了一己私情,他们倒是一死了之,其他人却要遭受无妄之灾,白白被坑害,百年之后还要上演阴戏,毁坏无辜百姓的营生,未免过于张狂,即使是故事,也不该这样讲。”
这些老大哥一听,更加笃定他是过去有历史,心中有隐痛,所以怨气才这么重,敲鼓的汉子走前还拍了他一把,劝他早日看开,只有讲故事的吹唢呐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说他将来一定是个好官,还祝他早日高中。
目送这些人都散去,他拍散身上沾染的尘土,捡起垫在地上的那本旧书,向灵棚走去。
远远地就瞧见寡嫂一个人坐在灯下,歪着脑袋,额头轻点,似乎极困倦,怀里的绣绷,早已经滚到一边。
他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绣绷,见上面绣着唐卡图案,一个莲花生大师的佛头,已成雏形,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上面的丝线绣法轻盈,颜色绚烂夺目,如同丹青妙手随意泼洒。
有一瞬间,他不由自主地抚了上去,纵横交织的丝线忽然像有了温度,那种纹理和他的指纹巧妙地重合,好像血管里什么东西在汩汩涌动,像是要刻进血肉之中,他莫名地手心发烫,急忙丢开,把那东西放在她面前,自己转身将书重新填入棺中,匆忙离去。
第36章
丧事过到这儿, 也就告一段落,将那些桌子凳子灵幡香烛都撤下来,最后在村口的庙台子上, 请大家看一出戏也就算完了。
请来的班子是秦腔,唱了一出《红鬃烈马》,又有《三滴血》、《铡美案》,都是当地人耳熟能详的老曲目,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这会儿再演,人还是坐得满满当当。
绿腰不爱听这些, 因为一是故事老套, 二是这种唱腔戏词不容易懂, 听了这么多年, 她还搞不清楚里面有些段落的意思。
而且此时,她正和严霁楼坐在一张桌子上, 不知道是她, 还是他太显眼,人群中, 总有很多探询的目光向他们投来, 虽然两人中间隔着大半距离。
绿腰扭过头去, 和对过儿的那个小媳妇窃窃私语,两个人交换针线的绣法,头发的梳样, 还有最近集市的物价和见闻。
严霁楼坐在那儿不说话, 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被九叔公拉走,在众人面前露相去了。
长辈都在最前头坐着, 严霁楼白净挺拔,站在一群苍老黝黑的农村老汉当中格格不入。“这不是严家那个二娃么?都长这么大了。”有个咂着烟锅的老汉说。
“是呀。”九叔公得意地说,“现在可有出息了,在杜老爷的学塾里面念书,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马上就要考官了。”
人都纷纷附和:“有出息,将来可不要忘了报答咱们严家对你的养育之恩。”
严霁楼垂下眼睛,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很标准,却又淡得转瞬即逝的笑容,眼底一片冷清。
“我咋看这娃,越看越像……”老汉把烟锅取下来,朝里面重新填烟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