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的苦心儿臣都知道,只是记得唐高宗时太子李贤所做的那首《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儿臣不忍父子手足相残。”太子凄然泪下,情真意切。
朱棣大骂道:“蠢材,迂腐至极。想那武后只一介女流,为了朝廷纲绩,还能斩杀两个亲生之子。不仅是她,就是太宗、玄宗,每遇皇子诸王谋反也是绝不姑息。之前你为高煦求情,朕也念他有些战功在身,便赦免了他。如今高燧犯事,朕绝不轻饶。偏你又来劝阻,你只图一个好名声,却不知这江山之柄该如何执掌。”
朱高煦低垂着头,他不敢去看朱棣的眼神,否则他一辈子也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父皇!”只此一声,泪水便潸然而下,“儿臣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真的从心里觉得亏待两个弟弟。高煦说得对,因为儿臣是长子。所以不管儿臣是不是贤明、有无战功,都能得以承继父皇的大统而成为太子。对于战功赫赫的高煦,对于一直孝顺勤勉的高燧来说,他们所做一切都被儿臣这太子之位的光辉所掩盖。父皇体恤儿臣,所以常常不能大肆封赏他们,他们有些委屈,儿臣全然理解。是儿臣无能,下,不能友爱兄弟,上,不能为父皇分忧,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有时甚至在想,父皇这般雄伟英明,却偏偏有儿臣这样一个皇子,真是……真不如早早去了,也免得兄弟不睦,父皇操心!”
这一番话字字泣泪,太子在朱棣面前一向谨慎小心,不敢多言半语,如今却说了这一大车。朱棣大感意外,他起身将太子扶起,挥起厚重的大手在太子圆滚滚的脸上就是一掌。
这一掌打蒙了太子,却打醒了自己。
“你这个傻孩子,现在不除了他,你就不怕日后有朝一日,朕真的龙驭归天,到时候你们兄弟祸起萧墙再惹事端?到那时,谁还护得了你?”朱棣恨恨说道。
“父皇,你信儿臣这一回。自家兄弟,儿臣知道经此风波之后,三弟也就明白了。这天子之位时时刻刻如同放在炙炎上烧烤一般,实在没有当个闲散王爷来的舒坦自在!”朱高炽仰着脸,一派和煦之色,硕大的身躯笼在阳光之中,倒真有些威武之气。
“好吧!”朱棣颓然地跌坐在龙座之上,他累了,摆了摆手,“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父皇!”朱高炽恭顺地行礼退出。
三日后,朱棣传旨,将赵王朱高燧的封地改到彰德,即日启程永不入朝见驾。
在朱高燧离京前,朱棣命马云来到早已门庭罗雀的赵王府。
马云见到赵王,并没有说一句圣旨,只是双手呈上一个木匣。
那里面装着一件血衣。
赵王见状,身形颤栗,目光中闪烁着惊恐之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从靖难起兵到数次北征大漠,身上所受的战伤不计其数。如今每到秋冬之季,便浑身酸痛,苦不堪言。皇上命奴才将此物交给赵王殿下,是为了让赵王殿下好好保管,日后可代代相传,提醒朱姓子孙毋忘这江山社稷来之不易。皇上说,皇位上所坐的只能是一个人,天下百姓仰望天子视若真龙,可是坐在皇位上的人却冷暖自知。不舒坦,不自在,还要时时刻刻提防这个,小心那个,就是连天伦之乐都是一种奢望。”马云言语稍滞,因为他看到赵王已泪如雨下,面上一派真心懊悔之心。
“皇上命奴才转告赵王,当个闲散的王爷,不问世事,不涉风波,一生安泰,这其实正是他对幼子的独宠和期盼。”
“父皇!”赵王的头重重嗑在地上,一下一下,嗑得令人心惊肉跳。
“儿臣错了,父皇,是儿臣错了!”赵王泣泪如血,真的追悔莫及,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皇母后所忽视的可怜虫,除了老太监黄俨偏宠着自己以外,在这世上并无真正知冷暖的人。可是此次事败,特别是见到这件血衣,才真正体会到朱棣铁血外表下隐藏的那份父爱,可是,真的晚了。
诏告天下的圣旨说的再明白不过,自此之后,自己永生不能进京,更不得面圣。
悲痛从心底涌上,如同凌迟一般。
同样,经此风波之后,朱棣也明显老了,独自一人静处的时候心里总是慌慌的,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也许是为了向世人证明,永乐大帝还没有老。朱棣在永乐二十二年初春,祭告天地之后领兵出发北征阿鲁台,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五次北征。
四月初,大军出居庸关、过赤城,五月过李陵城,六月到了纳木儿河,却因粮草不济而传旨班师。七月十七日到达榆木川,病情加重自知不省,于是拟遗诏传位太子,第二日便驾崩于军中,时年6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