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朱瞻基身旁的圈椅中,却不忍去看那对依依相守的父子,眼角边是想掩又无从掩饰的落寞与凄凉,只得垂首看着地上的大红地毯,怔怔地愣着神儿。
“朕今日于乾清宫,命太子和皇后与诸臣相见,当面托孤。”朱瞻基一语过后,忍不住轻咳起来。
“皇上!”众臣皆惊。
杨荣伏身说道:“皇上春秋鼎盛,偶感微恙,只要妥为调理自会康健,万万不可出此危言!”
“是啊,杨大人所言极是!”
众卿附合。
朱瞻基摇了摇头:“范弘,代朕宣旨!”
“是!”秉笔太监范弘从龙案上拿起一道圣旨展开诵读:“朕荷上天眷佑、得皇祖厚爱,受仁宗昭皇帝付托,自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登基,君临天下已近十年。自御极以来,夙夜孜孜,勤求治理,虽不敢比成祖文皇帝之开彊神功、仁宗昭皇帝之贤明圣德,然爱养百姓之心,无一时不切于寤寐,无一事不竭其周详。现身染重疾、自知不愈,特立此诏。皇太子祁镇,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即皇帝位。皇帝尚在幼冲之年,故特命大学士杨荣、杨士奇、杨傅、吏部尚书骞义、礼部尚书胡潆、大理寺卿许彬为顾问大臣,众卿务尽心相佐。国家重务白皇太后。”
圣旨读完,大臣们叩谢皇恩,而杨荣等人却在踌躇间不敢领旨。
杨傅为人最是严谨,端正身姿郑重叩首之后肃然问道:“还请皇上明示,‘国家重务白皇太后’一句,指的是仁寿宫的太后,还是当今皇后?”
朱瞻基点了点头,指着若微说道:“傅卿问的好,是朕疏忽了。皇后自幼龄入宫,跟在朕身边已有二十五年,皇后机敏善断博古通达,是朕后宫的贤臣谋士,以后军国政务遇有难决之事,须入内回禀奏请皇后旨意后方可施行!现在称皇后,太子即位后,即是太后。”
从始至终,若微不发一语,她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的一方红毯,觉得那般耀眼眩目让人不能宁神无端地心乱如麻。
“去吧,随皇太子于文华殿,接受百官朝拜!”朱瞻基仿佛很累了,他身子向后微微一仰,靠在椅中,闭上了眼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曾经每天不知要听到多少次的三呼万岁之声,但是在今天,若微觉得是那样刺耳,那样痛心。
看着顾命大臣簇拥着朱祁镇出了乾清宫,向文华殿走去,她突然抑制不住抽泣了起来。
“哭什么?都快是太后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朱瞻基气力不足带着颤音说道,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安慰。
“我不要做太后”!若微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朱瞻基身边,把头伏在他的腿上。此时再也不用强装镇定保持所谓的仪态,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在他的龙袍当中。
“好了,好了,不哭!”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背,就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小妹妹,“朕都安排妥了,外有托孤大臣,内有金英、王谨、范弘、阮浪,他们几个都是靠得住的。朕把三支锦衣卫分别交由颜青、李诚、继宗统领,都是你的亲信。自可放心。”
若微面上一片晶莹,双肩微微抖动,哽咽道,“这样的重担,若微哪里承受得起?”
“顾命六臣中,蹇义简重善谋,杨荣明达有为,杨士奇博古守正,胡潆含弘善断。以后朝中之事涉及人才,则多从蹇义;事涉军旅,则多从杨荣;事涉礼仪制度,则多从士奇。胡潆与许彬则用以钳制三杨。如此,也算妥当。”朱瞻基伸手轻轻托起若微的脸,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朕这一生,最怕的就是若微的眼泪,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把你弄哭了!”
“瞻基”!若微紧紧地依在他的怀里,“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跟你怄气,你又怎么会去招惹那个郭爱?不去看她跳舞,也就不会为她品笛,也就不会中毒……”
“嘘!”朱瞻基把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脸上浮起淡极了的笑容,那神情要多温和就有多温和,仿佛这一生一世的宠爱与柔情都汇集在这一刻,全都在此时呈献给她。
“瞻基,我好恨!”若微噙着泪水,满眼的怨恨却不知该去恨谁。
“不要怨恨!”朱瞻基轻抚着她耳边的珍珠坠子,唇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朕曾经恨过,怨过。朕自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是殚精竭虑,处处想着百姓富足、吏治清明、国运昌隆,哪里会想到自己竟会死于暗谋和构陷。朕曾扪心自问,是朕哪里做的不好,才致使天怒人怨遭此横祸。好在朕的微儿帮朕查出元凶,知道是方孝孺的后人,所以现在朕不怨了,也不恨了。就算是为了皇爷爷抵了方家的血债,从此在这朗朗乾坤天上人间,不再有遗憾也不再有负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