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他一声低呼,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抹深藏在心底的丽影。那一年的夏天,在宫中莲池边上的初遇,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她在不经意间冲着他回眸一笑。雪白的一张瓜子脸,柳眉弯弯,凤目含愁。是了,正是笼在眉眼间那淡如烟、轻似雾的愁绪,在一瞬间便牢牢将他的心神缚住了,即使他常年不在宫里,即时不能天天见面,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封地,对她,他还是心心念念不能忘怀。

今天,若是自己应下了,那么母后又会将她置于何地?

就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一样,他的脸霎时变得通红:“不,祁镇还有皇嫂相辅,皇嫂一向才华过人,机警善断……”

“住口”!张太后冷了脸,把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若是没有她,你皇兄也不会走的这么早。她有才,她就是太有才了,我就是怕她把祁镇引到歪路上去。祁镇若是没她这个娘,我倒还少操些心!”

“母后!”朱瞻墡不知如何接语,他想出言相驳,因为在他眼里,她是完美的,是洛伊水边不食人间烟火的洛神。可是他也怕,尴尬的身份,他如何能为她去讲情呢?

“好了,就让她自生自灭吧,她若真是随你皇兄去了,倒算她有情。”张太后仿佛有些倦了,靠在棉垫子上愣了片刻才挥了挥手说道,“去吧,你一路劳顿,刚刚才到,先下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儿咱们娘俩再细细地说!”

“好!”朱瞻墡点了点头起身行礼告退,出了仁寿宫静静地走在宫中小径上,心中波澜迭起是前所未有的不安。皇兄的猝然离世,母后蕴含千钧之负的话语带给他太多的震撼与意外,他能承受得起吗?

从小到大,在众人的眼中,皇兄就像高挂在空中的红日,他英俊爽朗、睿智通达,深得所有人的宠爱与敬重。自己呢?好像是夜空中的一轮新月。是的,虽然他们都是皇家子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同样万众瞩目高悬于空,可是月亮和太阳是不会同时出现在天空中的。当太阳在空中把光芒和热量散发出来,用光明和热亮泽被苍生的时候,自己这个害羞的月亮就会躲藏起来,只有等到太阳倦了睡了,他才会悄悄地露出头。

月亮的光和热都远远不及太阳,可是他所独有的那份纯美如玉、冰清胜雪的皎洁,在寂寞无边的暗夜中抚慰了多少人,又带给多少人希望与温暖。

想到这儿,他突然停下了步子,就站在高大宫墙下的夹道中,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儿是怎么了,星光是如此惨淡,衬的淡淡的月光投在地上显得寒霜深重,凄凉的有些无助。他缩了缩肩,身后随侍的太监立即上前为他添了一件皮衣大氅,瑟瑟的感觉无边无尽地袭入他的身体,寒气一点儿一点儿扩散开来,他不禁有些暗自纳闷,今夜怎么会这样冷呢?

入了正月,春天就该来了,不是吗?

他怔怔地立在那儿,举目向东边那排高大的殿宇望去,他知道,那儿是坤宁宫。

惨淡的月光使那高大的殿宇如同遍布白露,往日华美的宫殿如今白灯掩映、素纱环绕,看上去很像是嫦娥的广寒宫。那宫里美若冰晶,霜肃九华的仙子如今可还安好? 一想到她,他的心里仿佛渐渐涌起丝丝的暖意,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仿佛失去了行走的力量。心中有些慌乱,他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唯恐他的心事被旁人猜透半分。

仿佛不经意地回头一瞥,只见随侍的太监都深深低垂着头,他的心才稍稍镇定了些。

是的,没有人知道,如月一般纯美的她已在自己的心中存了多少年。

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她重重包裹,悄悄深藏在自己的心底,不让任何人窥了去。

刚要迈步前行,忽然间,一阵清冷的乐曲由远及近悄然奏响。

在这寂寞的寒夜,在这宫禁森严的内廷,谁敢如此?

他迎风而立,静听夜曲。曲调抑扬起伏,音走圆珠,声碎金玉,悠扬中透着一种悲慨的微妙。琴声悠然不歇而迭,他脸色微变,这份纯熟的技艺,在宫中绝不作第二人想。是她。可是为何要选这首曲子来弹?

琴声颤颤细将幽恨传,白露至飞雁斜,断肠时黛眉独深蹙,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

心底渐明,可是又有些不甘,就这样放弃了吗?

坤宁宫大殿内,一身素服的若微端然坐于琴桌前,纤纤玉指抚弄七弦,凝神静气如处无人之境。殿中门窗大开,瑟瑟的寒风直趋入室,静立于殿中值守的宫女都忍不住浑身颤栗,“下去吧!”

淡淡的不带半点儿情绪的一声吩咐,所有的人稍稍怔了怔,便闪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