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还有些人,则心知肚明。权妃不过是个替死鬼,真正想毒杀的对象正是天子,幕后主谋之人是谁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为了皇家的体面,万岁不能深究。可是偏偏有好事之人将此事渲染于街头巷尾,一时之间,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于是天子为了掩人耳目,更为了查清宫内泄密之人,才会彻底在宫内来一次血洗锄奸。

那一年的夏天,宫内冷的怕人。在偌大的皇宫大内,宫女太监们往来相遇,就算一个眼神儿也不敢对视,唯恐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以私下串通外递消息的罪名,而株连更多的无辜。

是无情还是有义,是铁血还是柔情,此事的起因和处置,一切只有朱棣心中最清楚。

第四十六章 行路

由山东前往北京的官道上,路宽人稀,只见一车二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骑在马上的男子,身穿五蝠捧寿绣纹大襟袍,头戴纱帽,虽然人近中年却风度依然、举止儒雅。此人正是新上任的营造司督办孙敬之,被抽调北京督办营造天寿山陵。

与他并肩前行的青年头扎四方平定巾、身穿蓝色盘领衣,他就是孙敬之的儿子,孙家的长孙,孙继宗。

大道上没有多少过往行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与荒凉。继宗看了看孙敬之,忽问道:“父亲,这北京城的宫殿,从永乐四年起,不是就派人去湖广、川陕等地采办木材,开始筹建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未建成?如今还要从四方征集民工,选派官吏去督建?”

孙敬之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是不是赶路赶的急了?前边就是茶肆,我们过去歇个脚!”

孙继宗嘿嘿一笑,父亲向来就是这个样子,万事小心,慎之又慎,这四下又没有旁人,说说也无妨,还至于费心岔开话题?罢了,歇一下也好。

于是继宗便跟着孙敬之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两人将马儿栓在茶肆外面的栓马桩上,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说是茶肆不过是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放着四五张桌子,给往来的客人准备些茶水、面条、粥饭之类,虽然粗陋,也好过没有。

两人要了碗汤面,孙敬之又打发继宗给赶车的脚夫送过去一碗,这才定了定神,喝了口热汤。目光一扫,只见灶台前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在烧火,而身后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看到她就自然的想起自己的女儿若微,孙敬之不免有些神伤。

三日前一道上谕传到州府,忽地升了他的官,又被派到北京,并责令即刻起程赴任,一头雾水的孙敬之与父亲在府内书房密谈良久。

孙敬之一脸沉痛,语气肃然:“为了修建北京城皇宫,永乐四年,万岁就曾下诏,命工部尚书宋礼、吏部右侍郎师逵、户部左侍郎古朴、右副都御使刘观、右佥都御使史仲成等文武官员分头到四川、湖广、江西等地严督军民采办皇木。为采皇木,众多民夫工匠出入深山密林,往往数年才得一合格木材,人言道‘进山一千出山五百’,多少民夫进去了,就没有生还。永乐七年始,湘南李法良、山东唐赛儿为首的民夫暴动先后爆发,这只是木材一项,还有砖料和汉白玉石、彩绘所用的青料,这哪一项不是掺着民夫血汗而来的。如今,怎么会偏偏选了儿子前去督工?这样的差事,儿子情愿请辞,也不愿前往!”

孙老爷子孙云濮眼睛半闭半睁,仿佛是在假寐,听到孙敬之最后这句话,立即拿起楠木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两下,眼睛如炬,紧紧瞪着孙敬之:“忠儿,你好糊涂呀!”

“父亲大人?”孙敬之愣了:“父亲大人不是一向让儿子远离官场吗,难道此次对儿子辞官,父亲大人以为不妥?”

孙云濮点了点头:“何止是不妥,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他面上带着几分怒气,语气之重,是前所未有的。

孙敬之立即起身,递上茶盏:“父亲大人息怒,先喝口茶,润润喉!”

孙云濮轻咳一声,这才说道:“这里面的道道儿深着呢,你根本没看透。你想想,从永乐四年到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为何在此时偏偏召你去北京督办?你又不懂工部采办建造的事儿,在永城主簿的任上也没有多大的建树,又一直告假待在家里,原本应该罢免了你才是,可是现在为何要召你去凑这个热闹?”

“是,儿子也惶恐得很!”孙敬之连声应道。

孙云濮摇了摇头:“你呀,心性纯朴,看不透也不怪你。只是以后你可要处处留心,才不会惹祸上身,也才不致于连累到若微!”

“若微?”孙敬之不由愣住了:“父亲的意思是,此事关乎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