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珠叹了口气:“从咱们小门小户进了这深宫内苑,每日看着主子们的吃穿用度才知道这样样都是学问。一个奴才,若想出头,就得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不仅要知道来由,还要会看、会辨,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只为了主子们能会高看你一眼。”

“姐姐!”胡善祥面色一暗,伸手拉住慧珠,把面前血燕汤推到她面前,“姐姐,你受苦了。”

“哎!”慧珠长叹一声,“老天向来是公允的,以前我一个人在宫里,虽然一心想往上爬,可是总觉得无趣,知道的事情越多,费的脑子也越多。越受器重,也越胆颤,惟恐什么时候有个闪失,不仅面子没了,连小命也不饱,更怕连累家人。不知不觉得养成了阴柔多揣的性子。原本自己都不待见自己。没成想,有朝一日,你来了!我自己的亲妹妹成了宫里最光彩最有前景的主子。以前吃的苦,攒下的人脉、银子和智谋,终于有了可用之地,也有了目标,这日子才觉得真正有趣。”

“姐姐。”胡善祥依偎着慧珠,眼中渐渐有了湿意,“其实我该求太子妃放姐姐出宫,许个好人家的。哪能这样一直陪着我荒废了青春?”

“哪里话?”慧珠轻轻抚着胡善祥的云髻,眼中满是体谅与疼惜,“姐姐太知道这宫里的深浅了,我的小妹,那样的性子,若没有我在身边,你怎么度日?只怕早成了怨妇。”

“姐!”胡善祥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是我没用,累姐姐劳心劳力,伤神为难了。”

“好了,好了。”慧珠又给胡善祥夹了一块南瓜栗蓉酥放在面前的碟子里,“好好用早膳吧,多吃点好东西,切不要心思过重,否则咱们腹中的小皇孙也该跟着不高兴了。”

“呵呵!”善祥轻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悠然地笑了。

“娘娘!”梅影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程嬷嬷,早上打水的丫头发现,她在井里,死了!”

“什么?”胡善祥手里的筷子叭地一下掉在桌上,立即花容变色,一时间头晕目眩,心慌不已。

第五十章 铁证无从辩

宣府是大明北部较为重要的一座城池,紧连晋蒙,是边防之重镇、长城之要塞,也是以往北元残部经常来袭之域。此次大明天子领着诸王与皇太孙北巡,依着长城一路往西,所见之处蜿蜒的山峦与巍峨的城池让人心潮澎湃。

清晨第一缕阳光初降之时,朱棣与朱瞻基并肩置身高楼,俯瞰着远处的山河风貌,朱棣早已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如今他只是一位走进暮年的长者,他指着远处的层层叠叠的群山说道:“瞻基,皇爷爷一生尚武,数次亲征漠北,又派兵征剿安南,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说朕好大喜功,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图一个千秋万代之后的好名声。”

朱瞻基仰视苍穹,沉默片刻才开口回道:“成林受荫之前,必要掘土植苗,如此也要十年成材。执掌江山,治理九州,统率万民亦是如此。皇爷爷的苦心,孙儿明白,孙儿之后我朱姓子子孙孙,天下万民也一定会明白。”

朱棣回眸紧紧盯着朱瞻基俊朗的风貌,眼中神情颇有些复杂,孙儿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处处提点,事事精心,就是为了要将大明的江山与帝统完完整整地交付到他的手上。他行吗?从他降生之日起,朱棣就没有怀疑过,可是现在,他内心着实忐忑了。

因为在朱瞻基的明眸中,除了英气、豪气、胆略和抱负以外,他还看到了一样令他最担心的东西,那就是情。

情,为帝王者一生都挥之不去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的感情。为君者,不能无情,也不能滥情,可以多情却不能专情,否则对于执政未必是件好事。

“基儿,你怎么看待秦皇、汉武?”朱棣眉头微扬,似是随口而问。

朱瞻基稍稍有些迟疑,说心里话,在他心中对于朱棣是万分敬仰的,有亲情,有崇拜,还有依赖,但是这一切不会让他违心的只一味说些歌功颂德的话来。

仔细注视着天子的龙颜,朱瞻基意识到朱棣真的老了,他的老不是花白的须发,不是眼角与额头的皱纹,而是一种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情绪,从筋骨中渗出来的感觉,英雄暮年,关山落日,真真正正的老态中夹杂着一股难掩的落寂与疲惫。

“皇爷爷。秦始皇、汉武帝均是基儿崇拜与尊重的帝王,二者都为各自的朝代建立了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中央集权,开我华夏帝统之先河,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修建万里长城,实称得上是旷古第一君。虽说他残暴,可是非常之时治世也许就该用非常之道,即使是令他遗臭史册的‘焚书坑儒’,内中都透着一股俯瞰世事的君主气度。而汉武帝,就更为了不起了,从祖宗手中承继来的江山虽不比秦始皇统一六国有开疆扩土的艰难,但是守成更加不易。少年天子裹挟在外戚当政的逆境中,可以一举让朝政重归王道,就有难得的韬略和智慧。驱匈奴、惩内乱,平吏治,处处显露出武帝的才干与果敢,君主的气度不输秦皇。”朱瞻基缓缓开口,话语并不激昂慷慨,调子和缓而低沉,但在朱棣听来却像是一首最动听的出征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