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从龙 竟夕起相思 3483 字 10个月前

穆惟桢行过礼,便将手臂放下,两手握在缰绳上。林晗微微一笑,亦是压低了嗓音,颇有感慨:“多年来未见王兄一面,不想在此等境遇下,王兄竟认得我。”

穆惟桢虽是一字亲王,尊贵无比,可到底比不过皇帝,当不起他这一声“王兄”,便道:“孝昭皇帝既有冤情,为何不回盛京再做打算,却要滞留在灵州?”

林晗道:“王兄,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帝,可你我仍是出自一脉的同宗兄弟,息夫人更与楚王妃交情深厚,我也没什么能瞒你的。不是我不想回盛京,是有人要杀我。”

穆惟桢眉头蹙起,不假思索便开口:“莫非是檀王。”

林晗因他的话怔住,眉眼间染上许多哀怨凄楚,瞧来颇有些可怜,悲怆地开口:“我与檀王都姓穆,都是一家人,流着同样的血,他怎么会害我。要杀我的人显而易见,除了裴信,还会有谁。”

听完他一番话,穆惟桢眼底现出一丝同情。倒不是为他说的话所打动,而是惊讶于此人的天真。纵是亲人又怎样,从古到今为了权位反目成仇的父子兄弟还少吗,穆秉恪如此天真,难怪会被世族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知道,王兄是为了平定灵州之叛而来的,我也无意为难王兄。”林晗哀叹一声,目光不舍地从楚王身上移开,一只手伸进甲胄中,取出封书信,“两军阵前不便多言,纵有千言万语要跟王兄说,如今也只能暂时咽下。”

他双手捧着信,翻身下马,到了穆惟桢马前。穆惟桢淡淡地看了眼,却不准备接手,也没有任何表示。

林晗惯会演戏,卖惨示弱向来是他的强项,多年来屡试不爽,此刻一眨眼的功夫,便露出一副哀戚神色,自顾自开口:“听闻来灵州的是楚王,我暗自高兴了好久。往常就听人说,王兄最为柔善,跟楚王妃一样有颗菩萨心肠。除了你,还有谁肯放过我……”

说着话时,眼眶湿润发红,淌出一行泪来。穆惟桢在马上看着,不免有些唏嘘。林晗再接再厉,捧着信高举呈上,哽咽道:“我向来口拙嘴笨,见了王兄,又是高兴又是伤感,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便写下这封信,尽是肺腑之言。多日飘零在外,好像浮萍微末,找不到能倾诉的人,假若王兄——”

不等他说完,楚王便接了信,叹道:“你也知道我有军令在身……唉,罢了。”

卫戈一脸木然地旁观着他演戏。林晗擦了擦泛红的眼睛,哑着声音对他道:“把沈悦放了吧。莫为难王兄。”

他一声话犹如千钧令旨,卫戈即刻唤人给沈悦松绑,将他放回楚王军中。穆惟桢略有些迟疑,正要开口询问,便林晗对上依依不舍的眼神,被他截断话头。

“楚王,你我同为宗亲,我不愿与你为敌。这就带着人马回去了。”林晗高声道,眼中带着柔和的笑,“冬时将至,边关苦寒,请王兄添衣进酒,莫要感染风寒。”

卫戈配合他的话,抬臂一呼:“撤退!”

一行兵马拥着林晗,缓缓朝来处撤去。林晗不时回望几眼,神色喜忧参半。穆惟桢在马上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去,忽而听等在后方的副将催马上前,低声请示道:“楚王,此时攻其不备,想必能大胜。”

穆惟桢却摆手:“罢了,今日出师不利,不宜再动。回去吧。”

副将脸上阴晴不定,但不敢多言,只得听命退下,传令回营。

已是深秋,小苍岭北面层林尽染,连绵的枫叶如火如血,像是拱起的华盖,遮在回青门关的道路上空。

林晗纵着快马,一身欢畅,疾行在最前方,后头跟随着一众玄甲铁骑。他很少显露出这样快活的模样,好似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自由地徜徉在天地之中。

恣意洒脱地跑了许久,林晗握着缰绳停下,转向身后不远的卫戈,眼神却停留在头顶赤红的枫叶上。

“真好看啊。可惜再过几日都要掉光了。”他道,气息有些不稳,“今天碰巧,你跟我来,咱们去捡些叶子,我教你怎么做书签。”

他这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正当着军士的面,就说出如此悠闲的话。卫戈却像是习惯了他的脾性,立马去安排手下先回青门关,准备自个留下跟着林晗。

他才跟将士交代完,眨眼的功夫扭头一看,林晗所在的位置空空荡荡,人不知往何处去了,立时绷紧了精神,心间好似擂鼓。

第40章 我们走吧

卫戈有些慌了手脚,催马找了一圈,伸长脖子张望他的踪迹,寻不到半个人影,正当惴惴不安的时候,一垂眼瞅见了地上湿润的泥土。

昨夜大雨过后,山道积了坑洼的雨水,两排马蹄印向着大军回程相反的方向去,一直延伸到了红叶林中。他下了马,带上两柄刀,徒步穿入林中找人。还没踏进枫林,一股潮湿的冷气漫涌而来,针似地往骨缝里钻。

一湾溪流自树影幽深处曲折而来,泠泠作响。秋风萧瑟,霜叶纷飞,山林与溪水中遍是红叶,艳烈得刺目,仿若簇簇肃杀的火焰。

林晗背靠着一颗参天的老枫树,手中捏着一段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木枝,垂头专心致志地削,好像在打磨雕刻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

此刻见到了人,卫戈终是放下心来,步履沉稳地走到他身边,静静地侍候在一旁。

林晗做起事,从来都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有时候甚至投入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没什么能夺走他的注意。他心无旁骛地使着手里的匕首,将那段木枝削得光洁细润,从根不起眼的枯木变成一截古朴自然的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