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这手艺真比外头支摊儿的小贩强多了。他们熬得酸不酸甜不甜,别提解暑了,往下咽都难。你要是开张了,怕是他们都买卖都要靠边儿了。”

“你当什么?我在北平时也不是没做过。”陈卿言闹够了,也觉得累了,也拉了一把藤椅歪歪的躺在上头,透过葡萄架去看那朦胧的月亮星斗,陆觉这话倒是让他想起小时在北平的经历来了。

第42章 酸梅汤(二)

北平的夏天多是酸梅汤和冰果作陪的。

酸梅汤前门九龙斋西单牌楼邱家的味儿最好,做的讲究,是用乌梅熬的,还得放上玫瑰、木樨。

但是更常见的是下街卖的,陈卿言住的那条胡同里就常能看见这样的人,挑着担子,将酸梅汤放在瓷罐子里,周围拿冰冰着,敲着灯盏吆和,只是这样的酸梅汤次些,无非就是用糖精水兑的,陈卿言记得那时候胡同里头总有几个馋嘴的孩子跟在人家的担子后头跑,有不开眼的还张嘴管家里头的大人要钱要买——这就免不得要挨顿骂了,就这样的酸梅汤,也得卖上一个铜板,这些东西穷老百姓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穷人有穷人的过法,酸梅汤喝不起,还有冰核儿能吃呢。

冰核儿其实就是天然冰。

冰窖离陈卿言住的地方不算远,冬日里头将什刹海的冰打上来存在这处供老百姓用,饭馆儿里头冻点儿肉,都用这的冰。陈卿言那时捡勾货赚不了几个钱,便在卖冰核儿上动了心思。

“冰核儿哎——败火!”

陈卿言挑着“担子”——他自己看着这担子都忍不住想笑,他哪儿有什么装冰的容器,只不过是捡了人家不用的两个搪瓷盆子分别打了三个眼儿,用绳栓得了一边挂着一个放冰,只是忽忽悠悠的一走路就跟着咣当,吱呦吱呦的唱曲儿,像是随时要掉似的,倒也凭添了许多乐趣。

陈卿言这吆喝声实在好听,虽是听别人学的,不比人家常年走街串巷的气息足些,但他却是童声显得格外脆生耐人,还带着些稚气,着实的讨喜,这吆喝声帮了他的大忙,好些人家看着他是个孩子,也疼惜他些,能买他的就不买旁人的。他后来在天桥上说了相声时,也曾有个观众同他讲过,“你这嗓子就注定了得干这个”,只不过他并未觉得自喜。卖冰核儿也好,说相声也罢,只不过是条谋生的路子,注定这词用的,太邪乎。至于相声后来成了他用来谋生的手艺,那也是他未曾料到的事。

只是今天生意不大好,往日未走到这头的胡同,两个搪瓷盆里的冰便就卖个七七八八,差不多干净了,今日明明还要比平时热得多,竟然卖得不如平时。

日头却不大懂得疼惜人,顶着这毒辣巴巴的走了一个上午,陈卿言只觉得脸上被晒的生痛,今日穿的这上衫薄了些,扁担又与自己不大对付,肩膀担着的地方似乎被磨破了皮,一出汗被涔的针扎似的疼,陈卿言又强忍着穿走了两条胡同,实在受不住,只能放下担子找了胡同墙根儿下的阴凉歇脚。

“嘶——”

汗跟不要钱似的顺着脸往下掉,陈卿言刚想扯下脖子上挂着的汗巾子擦一擦,一抬手却牵连了肩膀处的伤口。刚才还没注意,这会儿歇了,歪头仔细瞧了肩膀处衣服的料子,像是隐隐的渗出血来似的泛红,这么由扁担磨蹭了一个上午,皮肉与衣服竟是粘黏在了一块儿。

“这不是倒霉催的么。”陈卿言虽疼的咬牙,但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卖冰核不比卖别的,卖布头儿卖针卖物件儿的卖不完还能回去放着撂着,明日再卖照旧,吃食卖不完赶在这样三伏的天隔夜就坏了,冰核儿更是卖不完一会儿准化,这一大块儿冰是他花了三枚铜钱打冰窖买的,又求着冰窖的人给凿碎一分为二,要是都卖完了,能挣六大枚铜板,对半儿挣钱。只是今天瞧着这架势,怕是能勉强回本来就不错,陈卿言一想到还没回本,心里就更急更燥了,歇也歇得不安生,仍是起身又走。

“冰核儿哎——败火!”

忍痛挑起担子,又是脆生生的喊了一嗓子,胡同两侧的人家里却并无有人要出来的动静,陈卿言知道指望不上,叹了口气刚要抬脚走,就只听见身后“吱呀”一声,胡同最里头的那间院儿确是有人推门出来了。

“卖冰的!”

“哎!”陈卿言赶紧应了,转身朝里头疾走两步,扁担颤得肩膀生痛,似也是忘了,“您要冰核儿?”

“这两块儿多少钱啊?”

“十个大子儿!”陈卿言回道,他是抬着价说的,本以为这人总得往下压压钱,人又被鼻尖儿忽的飘过一股苦涩的药香引去了注意,陈卿言心里头琢磨着,这户人家准是要买了冰去给病人做些凉的吃食消暑的,这冰算是有着落了,果不其然,这人点了点头,痛快说道:“成,给我放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