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妈在哪里工作?”
“在南京。”
“那也不算远。”
“嗯,还行。不过他们比较忙。”闻听顿了顿,“我现在长大了,也不用叫他们费心。”
“你自己这样想?还是你父母告诉你的?”这回轮到闻听默不作声。凌厉也随他默了会,沉沉道:“无所谓,爸妈也没什么了不起,归根到底路还是自己走。”
闻听点点头:“我明白。”
“你之前说想考去南京,就是想去找你爸妈?”
“肯定有一部分原因吧,这样也就能常见面了。他们也希望我过去。”过了一会,他补充道:“其实我不怨他们,他们也是为了这个家。”
凌厉不满地“啧”一声:“你自己都觉得他们对你不够关心,那就是不够关心,干嘛还总是帮别人找借口?”
“我没有找借口。”闻听说,“如果他们不出去,我就没有学费上学,爷爷生病了也没钱看病。凌厉,你不明白,这边的人,不出去就没有出路。”
他的心忽地被刺了一下。这些事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第一次这样切实地在他的面前摊开,叫他觉得沉重得无法接应,不知道应该给出怎样的回答,只好为自己方才傲慢的鲁莽揣测道歉:“对不起。”
“你不需要对不起呀,你又没做错什么。”闻听笑了,“你那样真好,有什么不开心,就可以直接说不开心,其实我挺羡慕的。不过,你也别和爸爸妈妈闹太大的矛盾,有的时候他们确实有自己的迫不得已。不管怎样,肯定比我强。”
凌厉张了张嘴,像是想反驳什么,但最终没有说话。闻听大跨步踏上前面高处的土坡,扬起手臂指向前方的石凳:“到了。”
凌厉抬头看了眼身侧依旧高耸的山峰,不相信地问:“这里能看得见?上面还有那么多呢。”
“高归高,我们也上不去呀。”闻听径自走到石凳前面,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弯下腰擦拭凳子:“这里虽然海拔相对低,但是角度好,没有遮挡,只要云不多准能看见。我们都上来了好几年了,你还信不过吗?”
凌厉半信半疑地坐下,撑着石凳问:“这边的椅子是谁装的?”
“之前镇上的人,想着给游客休息的。可惜过了这么久,来玩的人还是不算太多。”
此时的天色已经更亮了几分,凌厉顺着闻听的目光朝前看,山峦间显现出红色光晕,也许当真是日出的先兆。对面山坡的绿枝与脉络清晰可见,更远处的山则成为一片平实,只能见到轮廓,却摸不到细节,真像是用笔墨绘画而成。
“为什么人会不多呢?这里这么美。”
“景美的地方太多了,哪里看得过来?就像你们说的,交通、生活都不方便,单单是漂亮也没有用处。”
“不。”凌厉不同意,“肯定也是没做好宣传。你看网上一些地方,拍出来都是大片,实际上去看,根本没什么好,拍的不过是一个小角落。要是宣传能先做起来,来的人多了,不就立马把经济带起来了?”
闻听懵懵然点头,嘴里含糊地嚼出一个“嗯”,也不知是单纯应和还是一知半解。“可能还要有特色。之前我去隔壁村子茶庄上帮忙的时候,有不少人来采茶。我们这儿也有茶田,可惜比较少,品种也没有他们的好。”
听他这么说,凌厉想起来曾经听凌熙讲过,在她还没有来临溪之前,闻听每天都要去几公里外的茶庄里帮忙,那时候恐怕他才不过初中。“累不累?”他问。
“不过我觉得,还因为这里没有‘人’。”闻听兀自出神,嘴里喃喃。一向自我为中心的凌厉难得关心旁人,不料对方不领情。他反应了一会,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闻听还在继续先前的话题。
“怎么没有人?你们这一大村子的不都是人?”
闻听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我们有什么用?我说的是名人。爸妈出去工作的第一年,带我去了一回绍兴,鲁迅先生的故宅。宅子没什么好看,但人们都要去。还有王羲之的墨池,要是不说那是墨池,谁会在意?只当作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片水池,还混混沌沌地不干净,连我们这儿鉴月湖的一个角落都比不上。可是那是鲁迅呀,是王羲之。他们有情,连带着他们居住过、生活过的地方也有了味道。人们要看的,也是有情的山水。”
凌厉被说得头晕:“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复杂?再说了,什么有情、无情的,你不是也有情吗?这怎么就不是有情的山水了?”
“可是我的情太小,太微不足道。除了我的家人、朋友,还有谁会知道?”说罢,闻听摇摇头,“不过也没什么,有的时候想,‘山水有灵,亦当惊知己于千古’,要是它只有我一个知己,那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对我来说,都可以说是难得的荣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