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的多愁善感,促使她往最坏的方向去想,甚至替他从前的好,都找到了现成的理由——一切不过是为了他的大业,他一向很会演戏。
而现今他大业已成,便再也没有同她虚以委蛇的必要,甚至或许会惧怕她挟情以报,毕竟他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若是还活着,他可不得就要为她空置后宫?
思来想去,她竟然问:“若不然,你们就当我不曾回来过,就当我死了?”
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信任,被这三个月的日子击溃得粉碎。
可她的想法,显然得不到任何人支持。
她娘亲说:“傻孩子,你便是不为了你自己,也为遥儿想一想,也为你肚子里这个孩儿想一想,你难道想要他们骨肉分离,双亲不全?”
陈行元更是点拨她,“你便是作闹也要有个度,从前你外祖对他还有大用处,还可以帮你威慑他几分,而如今他成了皇帝,便再也不是你外祖可以拿捏,你与其同他闹下去坏了夫妻情分,不如收敛着性子学会如何做一个大度贤良的皇后。”
“更何况,陈家的荣辱还要仰仗你和你的两个孩子,你可不能因为你一句不愿意,而叫我们陈家的投入血本无归。”
便是已经嫁人的陈映秋,也特意从婆家回来国公府劝她,“姐姐你这几个月不在京城不知晓,现如今只要姐夫出现的场合,便有女子卯足了劲儿在他跟前卖弄,你也是知晓姐夫的人才,当初在陈家就把九妹妹迷得五迷三道的,如今他又做了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你不要他,倒是称了多少女子家的心啊!”
陈映秋言语之间那股子作为皇后的表妹的自豪,也隐隐给了沈书晴许多压力。
她所有亲人皆希望她继续去做那个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皇后,却直接忽略陆深或许并不想要她回去的这一点。
夜里,烟娘给她端安胎药来,沈书晴一口气喝下苦涩的药汤,只觉得整颗心都在发苦。这三个月以来,她日日不离安胎药,几次昏死过去,好在烟娘照料得好,才保住了她同孩儿的性命。可她丈夫却找也不曾去找过她,甚至是巴不得她去死,可她却碍于各种理由,不得不委屈自己的情绪,去成全所有人。
这皇后发丧是大事,得要钦天监算个日子,在这之前东宫倒是先挂起了白幡,不论太监宫女还是皇上太子皆一身缟素,还专设了供亲友吊唁的灵堂。
因陆深九五之尊的身份,并不曾现身答谢来宾,一切只交给礼官接待。
而陆深则待在灵堂后的房间,透过暗孔观察着外间的情形,两日过去,金陵一半的王公贵族皆已到访,在哪些虚情假意鞠躬的身形中,独独不曾见到他心里的那个她,一向从容淡然的陆深,眼神不再如以往那般沉着,“如今应该整个金陵皆知晓朕要替皇后发丧了吧?”
她就在金陵,当时会知道才是,却为何不回来呢?
林墨觑了陆深一眼,见他根根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红玉,目光却透过孔洞一瞬不瞬盯视着灵堂的动静,知他有些慌了,他该是继续哄他下去,可又不愿他继续抱无望的期待,是以哐当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娘娘恐怕已凶多吉少!”
“不可能。”陆深阖上眼,伸手去揉按太阳穴,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喃喃的声音轻颤着,一遍一遍重复,“不可能,她一定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沈书晴从来不是个自私的人,最终还是决定顾全大局,在第三日的傍晚出发去了东宫,她穿了一身雪色宽袍,领口处绣了栀子花,既然是去参加葬礼,便要有个参加葬礼的样子。
到东宫时,夜色沉了下来,没有月亮的晚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东宫挂门了白色的灯笼,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陈十七是东宫的常客,可自由出入东宫,是以没有人过问沈书晴的身份,只当她是陈十七的家眷。陈十七如今圣眷正浓,宫人便殷勤地提着六面羊角宫灯,将两人引入了安置灵堂的松云苑,进院门时还小心扶了沈书晴一把,“将军夫人这肚子挺大了,得有好几个月了吧?”
沈书晴没有和她解释,只向她淡淡点头,便丢开她的手,扶着游廊的美人靠往那挂满了白幡的厅堂走去。
陈十七知晓两人有许多话要说,是以并没有跟着同去,而是坐在美人靠上耐心等待。
沈书晴走到门廊下,却突然近乡情怯起来,怕见到陆深,怕从他眼里看到失望,失望她没有死透,回来搅了他坐拥三千后宫佳丽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