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穿透了肩胛骨,虽没伤到脏器,但也是伤筋动骨,他今日穿的圆领白袍,被汩汩冒出的鲜血染得格外骇人。
倏地。
沈书晴就落泪了,却并不想表露对他的愧疚,反倒是别开脸抬手拭泪,“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便会对你感恩戴德,我便要跟着你走了。”
要说没有感动是假的,他是许多人的王爷,他的身子何等矜贵,却义无反顾扑了过来,只为替她挡箭。
可即便是感动,也不能改变他这个人的品性,她不喜欢他的品性。
陆深平躺在滩涂的沙地上,江水一浪一浪拍过来,让他觉得冷,他艰难侧脸往江面看去,两条船越靠越近,水寇的船更高一些,已经搭了往下的梯子,更多的旅客跳窗下水,然则水寇却赶尽杀绝,将细细密密的箭矢射入了江水中,江面不时浮出尸体,最近的一具浮尸就在两丈之外,江风一吹过来,浓重的血腥味窜入了他的鼻腔。
且水寇的船上,正扔下几只小船,他们正打捞这些浮尸,从死人身上搜取财物。
见此情景,陆深猛然收回视线,伤口处牵出的痛让他牙关打颤,他想要起身,带着他的妻逃离这里,却发现右脚动弹不得,脚崴了,回想了下,似乎是在从船板上下水时,因着急救人没看清,踢在了船沿镶嵌的钢板上。
这却是没有办法正常行走了。
他又觑了一眼缓缓靠近的搜尸船,为首的那个独眼龙手里举着一只长枪,长枪上染着血,身后已躺着两具刚死的尸首,再看向方才那只客船,林墨在哪不知道,他的那些暗卫却还在颍川没有抵达邺城,陆深眉头紧锁,这是天要亡他啊。
等他再度收回视线时,她却没从女子眼里看到惧怕,只有浓重的担忧,他想这一刻,他的妻至少心里是有他的,至少在他临死前,能够得知她对他有着那么一丁点的关心,哪怕是怜悯,他也是高兴的。
而她,才不过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不该同他一起死在这里,而且,她还要照顾他唯一的骨血,她也不能死,遂陆深艰难从腰上取出一块菱形令牌,扔给深书晴面前的滩涂上,“这令牌能够调令本王的十万黑骑军。这黑骑军,只有林墨知晓,连本王的舅父及母妃也不知,你找到林墨,然后用这块令牌叫他辅佐遥儿。本王所有的财物,林墨那里皆有造册,也一并交给你打理。”
又看了一眼行驶近了几分的搜尸船,“你马上离开,本王会绊住他。”
沈书晴捡起令牌,是黑玉所雕刻,她不曾想到陆深竟然还私养了军队,那可是砍头的大罪,霎时也明白了这人的企图,也难怪非要搭上她外祖了,她忽然有些理解他,生在皇家,有时候你不争就只有等死。
而她此时也瞧见了男子高肿的脚踝,再看往这边过来的搜尸船,虽则他们如今掩映在芦苇丛中,可只要搜尸船再过来一些,便会瞧见他们两个来。
可她的目光却从他高肿的脚踝上挪不开眼,从前她脚踝受伤时,他抱起她到临窗大炕上,细心给她揉捏,当时他应当是还不知晓她外祖的身份。
她想,或许没有她的外祖,他对她也是有几分怜惜的。
更何况,他之所以受伤,完全是为了救他。
她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她蹲下身,将令牌收好,而后蹲到他的身前,哭声道:“王爷,我们一起走,我扶着你,我们一起走。”
她没有转身就离开,陆深已十分感动,唇角笑意深深,又怎会叫她一起送死呢,他是一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妻儿是他应做的事,她粗粝的指腹抚上她眼尾的濡湿,“本王自十五岁入军营起,就早就把生死看淡,唯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你、遥儿,还有母妃。”
说到这里,陆深嗓音转哑,“你要活下去,将本王的孩子和母妃照顾好。”
看见她即便是如此落魄也难掩的花容月色,又颇有些不甘心地道:“你若是敢背弃本王,再嫁他人,本王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看了眼近了些的搜尸船只,便推了推沈书晴,“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是该走的,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总不能叫遥儿一下子没了双亲,那也太也可怜。
而至于,他那番威胁她不能嫁人的话,她却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死都死了还能诈尸不成?
可她分明都往前走出了几步,虽则步履迟疑,但到底往岸边走去,却不知为何心底越发沉重起来,好似脚里灌了铅,每迈出一步皆要压得她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