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游廊安安静静,宋锦安提着灯笼走到后院,抬手朝外探去时惊觉不知何时露气重。蝉鸣断断续续,鼓噪得人难以入眠,宋锦安眼见着一溜的房屋内都点着灯,便走得极慢,于抄手处放缓脚步,怕绕着里头人睡意。
明是该去梳洗,宋锦安却未动,立在门扉侧不知在想甚么。
忽有里头人打闹的脚步声焦急错乱起来,宋锦安缓缓吐出口气,眉眼沉静下来,推门回屋。她看了半晌,没甚么睡意,就靠在床榻边理着留在百景园所剩无几的一些仔细旧物。
今夜因入夏,即使时辰晚些也不黑,仍有不少人结伴在街头玩耍。宋锦安心念一动,戴好帷帽也提着灯笼出街。
街头的人多是年轻些的孩子,常为些零嘴追逐打闹着。宋锦安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走到当初打木器的店铺中,许是未料到如今这般晚铺子内也有人,宋锦安所幸推门进去瞧瞧。
掌柜正擦拭手头的木雕,见着客人前来随口问句要甚么?
宋锦安想了片刻,开口,“我数月前在你这打过一样木器,你说从前铺子都不卖,我今儿忽有想起这个问题。既然不卖,那我从前的东西是从何而得?”
掌柜拍着脑袋想到面前这位姑娘是谁,笑道,“你说的东西我后来想分明了。工艺师傅说过,十年前的样子,一个俏郎君要他做这玩意,他没接这活,那俏郎君应当花了不少功夫自个打造出来的,恰好到你手里。”
怀着惜才的心,宋锦安问句,“那人是谁?”
“不认得呢,老师傅只说长得很俊,就是瞧着冷冷的不好相处。姑娘若想知道,我替你再去打听打听?”
“嗯,多谢。”宋锦安留下一两银子拢紧帷帽抬步出去。
对门的药铺子前立着位身形枯槁的人,她先是双目无神发愣,后对着宋锦安的方向呆呆不动。
宋锦安走两步,诧异于对方竟然死死追随她脚步,便顿足扭头去看眼。
那人不知想到何,快步上前,在挨着宋锦安时稍不确定道,“你是宋五?”
听着熟悉的声音宋锦安倒是想起来,原是崔金玲,只是好生奇怪,她带着帷帽对方怎瞧得出来?左右对崔金玲的印象并不好,她没吭声,扭头就走。
崔金玲却好似认准她一般,伸手拽住她,浑身冷得厉害,“是不是,回答我!”
宋锦安不耐地推开她的胳膊,不料崔金玲直接动手掀起宋锦安帷帽的一角,待看清后惘然地先松开手跌几步,喃喃,“又遇着你了。”
宋锦安忍住火气戴好帷帽,一句话都不想同崔金玲说道。
崔金玲却跟着她,脚步一深一浅,独自开口,“知晓我怎么认出你的么?你的身形同宋锦安极像,若是遮住面,你二人怕是难分辨。你许会好奇我为何观察如此细致,因着我第一次来燕京就偷偷候着朱雀街见过宋锦安,带有嫉妒的直觉有时准的可怕。”
说到这,崔金玲自嘲一笑,“你该是不认得她?那时的她可真尊贵,一身湖蓝色绣裙走在路上,玉做的脸,泉画的眼。我第一眼就愣住了,不全是因她容貌好,而是她那般出尘,骨子里透着我从未见过的从容与傲气。”
“你同我说这些做甚么?”宋锦安总算停下脚步,面无表情斜她眼。
崔金玲便歪着脑袋思索,“因着我在燕京没有旁人可以说话,若是可以我倒很想同宋锦安说几句,可是她早死了,于是我想你和她很像,和你说也成。”
出嫁
宋锦安稍蹙眉, 疑心崔金玲现下是否神志有些不清楚。
崔金玲已自顾自接着朝下,“我觉得自己很可怜,落到如今夫君厌弃, 婆婆折辱, 孩子躲避的下场。可是到头来我连恨谁都不知晓。我常说我恨宋锦安,恨她毁去我的一生,然如今我印象最深的也只有她那身湖蓝色的长裙。”
崔金玲语带哭腔,茫然地咽着,“我恨林家拿我同她比较,恨她像座山般压在我跟前。不论我怎么学怎么做,我都不可能成为她那样的人。她是整个宋家养出的嫡女, 我又是甚么?我要怎么比得过……”
宋锦安极淡道,“若神志不清你该去找大夫, 或许我该同林家老太太说说。”
“宋五!”崔金玲猛然急喝声,拽着宋锦安的衣摆,似笑似哭,好不狼狈,“宋锦安死的时候我可快活了, 我想死人是最不必争的。可真当她死后我才知唯有死人我永远争不过,我甚至不曾让宋锦安知晓还有个人如此恨她。”
宋锦安大力抽出胳膊, “你也知道她都不认识你,你的恨意除了折磨你自个还能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