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衢剑派位处深山之中,为防潮湿、蠹虫,建屋的木料全刷过桐油。碰到一点火星,立刻熊熊燃起。火光之中,“鬼清客”广袖漫漫,飘飘如云,朗声笑道:“蔺祺叛 门改投,欺师灭祖,沽名钓誉十余年。今来三衢剑派算一笔总账,取他项上人头。无关人等,各自保命去罢!”众人听了,俱都十分激愤,黄湘更怒不可遏,竟不顾 火焰烧灼,要越过火圈,去杀那“鬼清客”!
“鬼清客”长笑一声,跳下屋顶,往东遁去。蔺祺平时喜欢清净,住所远离众弟子,正设在东边。黄湘一咬牙道:“一半人留下来灭火,一半人随我去抓他!”
那 “鬼清客”身法算不上绝顶轻盈,却胜在内力悠长,跳上跳下,丝毫不见疲态。黄湘此时俨然是众弟子之首,不能露怯,只好勉力追逐。追到中央大殿,但见眼前豁 然开朗,是一片练功的平地,没有树木阻拦。黄湘喜道:“看你还往哪里跑!”他用上成名绝技“天外飞仙”的身法,整个人浑如彗星,竟追上了鬼清客。
黄 湘手臂一长,紧紧攥住他外袍长袖,挺剑刺向他背心,道:“受死罢!”那“鬼清客”旋身让开,佩剑才终于出鞘,反而虚刺黄湘面门。黄湘连忙松手,撤了一步。 眼看他又要逃走,黄湘心中正急,却见那“鬼清客”慌忙矮身,像在躲甚么东西。躲过一遭,“鬼清客”跃起欲走,复又重重摔在地上。仿佛被凭空点中穴道,动弹 不得。
黄湘惊喜道:“多谢空空师太!”赶到的弟子不知怎么回事,但看“鬼清客”倒在地上,也都雀跃欢呼。空空师太却没有露面。黄湘收了佩剑,将那“鬼清客”提起来道:“说罢,你究竟是何人?”
那“鬼清客”低头不答。黄湘看了一会,觉出不对,伸手将他脸上一层薄皮揭去,惊声恨道:“是你!江游世!”
“鬼清客”亦苦笑道:“黄兄。”黄湘一手拎着他,渐渐迟疑道:“这……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么?”
江游世看他这为难的样子,又想笑,又想摇头。黄湘颤声道:“群英会偷刀的人也是你么?”
江游世一狠心,道:“是我。”黄湘眼眶顿时红了,颓然将他掼在地上,道:“而今天你……你要来害我师父了!”
黄湘从他手里取过长剑,当啷一声也扔在地上,抹了抹脸,又问:“你的隙月剑呢?还是说你又来偷刀了?”
江游世心想:“告诉他真话,他立刻就要追去。但要是骗他这个傻小子,我简直是天下最大的罪人。”黄湘见他坐在地上不语,手忙脚乱道:“你难受么?我将你穴道解了罢?”
他扶着江游世肩膀,只见江游世脸上一道泪痕,在火光下由为刺目,自己也哽咽起来,道:“你为什么哭!”
东方忽然“砰”地一声巨响。黄湘面色一变,道:“那是甚么?”江游世仍旧不说话。黄湘将他推在地上道:“押起来。”自己提了长剑,匆匆往蔺祺的住处赶去。
正在此时,薄约踢开木门。屋里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人影。他将隙月剑拔出鞘外,莹莹剑光将四周都照得亮堂了一点。他看了一圈,笑道:“怎地一个人也没有。弟子、奴仆,将他们都遣去灭火了吗?”
有个人影坐在暗处,开口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该叫他们掺和。”
他语气里带种淡淡责备。薄约会错了意,微笑道:“我徒儿放的火,他也不算外人罢。”
蔺祺奇道:“你何时收了个徒弟?”
薄约冷冷笑了一声,说道:“他还同我说——你在群英会上十分怕我,找了一个伙夫金蝉脱壳……”他伸手过去,仿佛要摸蔺祺是否戴着面具,调笑道:“今日你怕不怕我?”
蔺祺别开头,抬手将他拂开,薄约手腕一翻,与他对了一掌。这一掌两人都没讨到好处。薄约退了一步。蔺祺坐在椅上,退无可退,捂着胸口咳嗽一声。薄约笑道:“看来是不怕了。”
蔺祺默然一阵,叹道:“师弟,不要闹了。”薄约笑吟吟道:“我可当不起你的师弟。怎么,‘天地君亲师’,复仇的大事在你这里算闹么?”
蔺祺皱眉道:“谁同你一样笑来笑去的。”薄约于是敛下笑容,将剑架在他肩上,道:“好罢!那容我问问,这些年来,你曾有后悔过么?”
蔺祺仿佛觉得冷,打了个寒噤,道:“若我后悔过,你就不来报仇了吗?”
薄约道:“当然不会。我不过好奇罢了,做这正道的魁首,当真有这般快活?为了一点儿道义,将对你最好的人全害死了。”
隙月剑的冷光照在蔺祺脖颈上,有许多白发杂在黑的、灰的头发之中,被他一丝不苟地盘进巾里。蔺祺披上一件夹棉外衫,摇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还有甚么好说的。”两人出了院门,一前一后,如两道利箭一般,往山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