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约仍旧道:“那也很好。”江游世不满道:“你当我哄你玩儿么?我将心诀背与你听,虽说这里无法打坐,但你稍稍运一遍气,一定好受许多。”背完心诀,他问:“是否舒服一些?”
薄约一根手指在他唇上抚了一下,道:“游儿,不要作声。”江游世便静静走着,过了一会,薄约沉声道:“游儿,放我下来。”
这回不是商量玩笑的语气了,反而很有些师父的架子。江游世将他放下来,一手紧紧扶着。薄约闭眼笑道:“好游儿,我们到树后面去。”
他指的是棵参天古榕,干有五人环抱之粗,垂枝如帘,藏他们两人绰绰有余。江游世把他扶去坐下,薄约道:“你听。”
江 游世耳中尽是血流心跳的杂音,歇了一会,他才听见风吹叶摇,间杂着鸟语、虫鸣,还有一些兽物跳跃漫游的响动。但更有一种“沙沙”声响,忽近忽远,在他们周 围绕圈。薄约受了伤,虽然压着不去气喘,呼吸的声音仍稍嫌粗重。江游世心中绝望,想道:“难道真要功亏一篑么?”好在那沙沙的脚步走了一阵,离他们渐渐远 去。江游世松了一口气,刚要说话,薄约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江游世不明所以,但也就没有出声。薄约很乐见他这样听话,静静地贴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江游世想说:“性命的关头,怎么还开这种玩笑?”但他无法出声,只用怨怼的眼神看着薄约。薄约笑了一笑,并没解释。
等 了半天,那沙沙的声音也没有再现。江游世稍稍松懈下来,便倚在薄约身上,两人在无边幽林中相依相靠,仿佛回到了玉带山一般。江游世心中的柔情和希冀,便像 是暮色中的炊烟,袅袅地重新升了起来:只要能回家,他会在墙上开一个小门——许多聘猫养狗的人家都有这道小门。到了冬天,芙蓉在外面跑得累了,也可以钻进 屋里睡。薄约究竟喜不喜欢梅花?虽说梅山也好、玉带峰也好,都已长了漫山遍野的梅树,但他们两个仍旧可以自己种一棵。如今他也算个掌门了,院子要怎么布 置,全都听他的。可既然他是掌门,门中的大小事宜,也要他来操办。要不要收徒弟呢?而徒弟又都是哪里找来的……这么多的琐事,薄约或许能教教他?
树 影之外,有个声音道:“阿弥陀佛。”这一声佛号将他漫天的思绪全斩断了!他回头看了薄约一眼,薄约面色铁青,不知在想甚么。江游世放开他的手,拔出那把假 的“十轮伏影”,撩开树枝,往外劈去。薄约道:“游儿,别动手。”但已经迟啦!空空师太手提着僧鞋,口宣佛号,站在树影之外。而江游世那一刀深深劈在地 上,离她还有半尺距离。江游世心知自己绝非她的对手,仍旧拔出长刀,斜斜画一个法轮,使出“三忘刀法”的绝招,将她上身罩在刀光里。
空空师太并不和他拆招,只伸出二指,轻轻一拈。江游世见她脸上微笑,大觉不妙,想要抽刀回来。可那刀被她拈在指间,丝毫不能动弹。不见她如何动作,长刀便落入她手中。江游世叹道:“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空空师太却将长刀掷在地下,又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可犯杀戒。”江游世莫名其妙,伸手捡起长刀。眼前却一闪,空空师太又将那长刀夺来,远远丢开。
江游世道:“那……你若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便下山了。”拉起薄约,作势要走。空空师太身影一晃,复又挡在他们面前。江游世又气又急,跪下叩道:“师太,偷你的药走,全是我的不对。”
空空师太面露微笑,薄约厉声喝道:“江游世,站起身来!”江游世进退不得,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三衢剑派的弟子们听到动静,举着火把,将他们围在中间。只他们两个才手刃蔺祺,余威尚在,一时也没人敢出手。
薄约道:“师太,薄约的徒弟天生愚钝,不要和他打机锋啦!”
江游世回到师父身边,茫然地抬起头。薄约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师太是这个意思罢。”空空师太开口笑道:“薄施主还有几分慧根。”
空 空师太武功已天下无敌,但她平素深居简出,多数后辈并不晓得她名号。周围涌来的三衢弟子也多半不识得她。眼下她与两个罪徒说话,便有弟子不耐道:“今日决 不能叫他们走脱了!要他两个为掌门偿命!”其余众人悲声叫好。许多火把在暗中明明灭灭,仿佛群狼环伺。薄约却视若不见,指着地上长刀,道:“屠刀已放下 了,师太还有别的甚么图求?”
空空师太摇头道:“此刀是老尼所放,并不是施主放下的。施主的利刃还高高举着呢。”薄约哂道:“师太过誉了。”空空师太道:“如今蔺祺已死,群雄无首,鸷阁复苏,真是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