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薄明与蔺冰身中此毒,拖了足足半年才死。薄约独自照料他们两个,各种凄厉场面都见得多了,江游世这厢的挣扎相较之下不过小打小闹。他见着江游世前襟扯散了,露出前些天的剑伤,还逗他道:“好得挺快。”
江游世梦呓般念道:“师父……”薄约凑近了问:“怎么了?”江游世委屈道:“手疼。”薄约怕伤了他断指,松手道:“你听话些,我放开你了。”
江游世如今等同一个兽物,几听不懂人语,更想不到甚么伦理、甚么纲常。他见着朝思暮想的脸在眼前转圈,只想和他越亲昵越好,伸长了手就是一揽。
而薄约万想不到他敢欺上来亲自己嘴唇,偏偏一手在滴着毒血,推也不是躲也不是,还不敢碰疼江游世的伤指。他咬紧了牙关,容他那孽徒不得法地在唇上又吻又舐,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半晌,他反应过来,将江游世拉开,一面气得笑了,道:“我记起来了,这毒药里曼陀罗也好、草乌附子也好,都是麻痹镇痛的东西。你疼个什么劲?”
江游世嘿嘿地笑着,看不明白薄约脸上怒意,又伸手抱他。薄约顾着他颜面,记得这密室里许多旁人,将他穴道点了,悄声道:“游儿,将我认成谁了?”
江 游世欢欣道:“你是我师父!”薄约眼疾手快,把他哑穴也点了。江游世说不了话,眼神却在薄约身上痴缠,转得薄约意乱心烦,想:“吃过这药的人什么也不 懂。”可他一边却又知道,江游世不会错认冷热,当然也不会错认情爱。这毒药不过将人见不得光的想法统统挖了出来,摆在明面上。
他心底不快,便去迁怒段红枝,道:“好了么?”段红枝将粒棕黑的解药放在手心,又哗啦啦地滚了个瓷瓶到他脚边,道:“你喂他吃一粒。”
薄 约不大信她,眼看着她将解药喂给斗香,才照着给江游世吃下。毒药讲究的是发作快而猛,解药却只好抽丝剥茧地生效。薄约等在一旁,才有余裕觉出自己右半边身 子麻痒难当,手肿得像吹了气似的,而毒血已蔓到肩膀了。他只好又问:“我的药呢?”段红枝冷冰冰瞧了他一眼,在斗香耳边絮絮地说了几句,从斗香袖中又翻出 个瓷瓶,扔到他手里。
薄约仅有一边手能够动弹,费力将瓶塞拔开了,正要将药倒进嘴里,忽然被江游世撞了一下,把那瓶中的药洒了满地。他看着斗香脸上倏地现出一个蛇蝎似的冷笑,也回笑了一笑,道:“险些着了你的道。”将地上的药丸拾起,碾碎了撒在那放血的伤口上。
药 粉将他手里的毒血吸出来,落在地上,聚成个小小的血洼,那滴血的动静反而把这里滴得像个静室了。段红枝坐在这静室里想:这一折荒唐戏该了结了罢。她正想 着,只听密室外的走道里响起一迭的脚步声。段红枝抬头望去,眼见段力真的身形站在那密道的烛光下,和一根粗壮的梁柱似的。段红枝喜不自胜,泣道:“爹 爹!”
段力真仿佛没看见她,踱进密室之中。一屋子人,躺的躺、坐的坐,只有段力 真一个气力充沛。而这屋里好巧不巧竟全是他的仇人!斗香害他十年,自不必说,还有助纣为虐的薄约一个、斗香最亲爱的段红枝也算一个。段力真看着这一群人, 怒上心头,对众人道:“老天开眼!真有这一日,叫你们落在我手里!”
他十数年来 受斗香欺压操纵,恨意深比江海,当下便提着拳头,朝斗香冲去。段红枝伸开两手,护在斗香身前,又叫道:“爹!”她虽听斗香说了许许多多,一时却没法将她爹 和这些个零碎故事联系起来,总想像段力真仍是她的慈父。段力真怒道:“滚开!”段红枝照旧去扯他袖子,道:“不要杀人,不要杀斗香……”
段 力真开了许多年武馆,虽然人到中年,仍有一身蛮力。他一把将袖子撕开,阴恻恻地道:“那我便先宰了你这个贱人。”伸手去抓段红枝。段红枝本就没恢复几分力 气,躲了几下,被他拿住。段力真掐着她脖子,眼看段红枝哭求的模样,越发觉得她像苑霞化的厉鬼,发狠道:“你死一回是死,死二回也是死!”
第十七章 死灰
眼见得段红枝已命悬一线,角落里幽幽地有个人道:“段力真,你莫不是错认了人罢。瞧你身后怎有个惨白的女人?”
段力真一愣,道:“是谁?”
江游世才从那药里醒过来,声音虚弱,听着真像索命的阴差,又道:“她口角滴血,是被谁打了么?”
段力真回头道:“苑霞?”趁他手劲稍懈,斗香拼尽力气把段红枝拉下来,道:“是夫人,夫人来请你做鬼去呢。”段力真两眼赤红,道:“我怎可能怕她!”斗香轻声细语地道:“是么?我可听见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