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远远地站在那时,银碗儿同我这么说了,”金碗儿泣道。
江游世心里暗暗惊讶。这银碗儿心计远比自己想的深沉,或许一开始与挑夫纠缠,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倒是她弟弟十分单纯,江游世有意吓他,做个鬼脸,道:“你们可猜错了,我从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金碗儿惊怕得收了哭声,含泪看着他,又止不住地打嗝。两人对视良久,金碗儿泪流满面,强忍着道:“银碗儿从不曾错看过谁,我……我想你不是那样的。”
江游世见他这般强自镇定的模样,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对,但我也不愿就此将你放走,或许委屈你同我住几天了。”说罢往回走。金碗儿犹豫一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走得慢,还叫道:“等、等一等!”
“咦,”江游世停下来等他,故意道,“你不逃么?”说着拉过金碗儿手腕,也不嫌他身上脏污,带他向前走去。金碗儿哪里体会过这等神奇功法,只觉得脚下簌簌地生风,就如腾云驾雾一样,一点戒心也不知不觉放下了,道:“你真厉害!怪不得能够追上我们。”
“别人追不上么,”江游世笑道,“你们两个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营生罢。”
金碗儿道:“我是跑得最快的,他们当然追不上。”言语间还甚是得意。江游世却听出不对,皱眉道:“最快,与谁比的?”
金碗儿刚要答话,江游世已领着他进了落脚的客栈。这会儿没有什么客人,掌柜正闲坐在大堂里,见江游世带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招呼道:“金碗儿,今日骗得几个人?”
江游世同掌柜点了点头,问:“掌柜的识得他?”
那掌柜的冷笑道:“这城里谁不识得他,银碗儿金碗儿,出了名的小骗子,”又睨了一眼金碗儿道,“女骗子抓不着,男的倒是打死好几个。”
“打死好几个?”江游世不解道。
“客官是外地人,有所不知,”掌柜道,“银碗儿只有一个,金碗儿却有许许多多个,全是跟着她的小要饭。这些个男叫花都没有女的机灵,常常给人逮住。”
江游世看向手里抓着的金碗儿,只见他垂着脑袋,既不言语,也不挣扎,只是眼中又流出泪来。江游世拉着他叹道:“还有房么,我再要一间。”
掌柜的道:“只剩上房。”江游世爽快道:“上房就上房罢,我不爱和别人住。”
金碗儿原本满以为自己要给打死,听了他们对话,惊愕地抬起头来。
“丑话说在前头,”那掌柜的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道,“他若是偷小店的东西,最后可得客官赔来。”
听了这话,金碗儿脸上漫得通红,紧紧捏着拳头。江游世放开他手腕,道:“自然担在我身上,你领他上去就是了。”
第二十一章 鸿鳞
江游世回到自己房里,将缺了一穗的长剑挂在墙上,自己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他从没想到银碗儿还有许多个“弟弟”,若她干脆不要这个金碗儿,江游世找她便无异于大海捞针。剑穗丢了是小事,身边跟着的这个小叫花,安置到甚么地方才对?
想到这里,门外“笃笃”地响了几声。他将房门开了,金碗儿站在外面,顶着一张花脸,神情却很严肃,道:“我不会偷店里的东西。”
江游世道:“我既然信你,就没有反悔的道理。”金碗儿得了他承诺,板着脸又要跑走。江游世连忙叫住他,道:“你怎么弄得满身都是泥巴?”
金碗儿十分窘迫,垂下头道:“我睡在地上,不会弄脏床。”
江游世失笑道:“不是这个意思。”他知金碗儿不好意思使唤小二,便自己唤了个伙计上来,要了一个浴桶、一套干净衣裳,都送到金碗儿房里。金碗儿感念得不知如何是好,愣愣站在原地,两手绞在身后。江游世只得安抚他:“你总晓得自己洗澡罢,要是这个不会,我可教不了你。”
等金碗儿总算走了,江游世合上门,和衣躺倒在床上,心里想:身边带个小孩原是件这样的累事么!他小时候是否也呆呆傻傻的,是否有哪次要薄约哄他洗澡换衣服?
江游世掩着脸,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得一声轻笑,不知究竟响在耳边还是响在脑海。他心旌摇晃,起身推开窗户,探头唤道:“师父!师父!
他恐怕惊扰别人,声音放得很轻,落进夜风里就无形无踪了。窗外只有一轮无声的明月,埋没在树影之间。江游世恼这副寂然的景象,更恼恨自己,将腰间佩玉囫囵扯下来,运足劲力,照枝叶最密的地方狠狠扔去。
那玉佩撞在枝干上,带得一棵树都摇动不止。有只画眉惊醒了,在树上啾啾叫了几声。江游世看着那树、那鸟像水中波澜一样重回静默,浑身忽然说不出地疲惫,静静地关上窗子,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