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游世一天下来,只不过吃到一碗豆腐脑,半只烧鸡,仍旧饿得前胸贴后背。薄约教他在那狗棚顶上坐着,道:“我去东厨看看,荆王平日都开些什么小灶。”江游世便乖乖等着。
不消一刻钟,薄约端了一碟一碗回来,道:“那厨子手脚磨蹭,等得久了。”又说:“新做出来的热菜,我趁他一转身,就给他拿走了。怎样,这比‘妙手空空’厉害么?”
江游世笑道:“厉害极了。可你不要害他们受罚呀。”薄约不屑道:“那荆王又要扮狗。不吃人食,刚好扮得像一点。”
江游世将碗盖揭开,里边热气腾腾,半碗黄澄澄的清汤,漂着鹅膏似的豆腐脑。果然是刚做好的。薄约道:“我好奇他那一两银一碗的豆腐脑是甚么样子。”江游世笑眯眯地舀起一勺,薄约竟就着吃了,道:“不过如此。”
江 游世也尝一口,却觉得鲜美异常。那清汤不知是多少只鸡吊的,加了蟹肉、瑶柱、鱼翅燕窝,又甜又香。还将鱼肉剔下,也做成白花花豆腐脑的形状,一齐煮在汤 里。可惜这也是不顶饱的东西。薄约又将盘子端来,里面则是一只糯米鸭子。荆王府从建昌迁来,厨房也会做些江南菜色。江游世总算吃饱了,坐在屋檐,说道: “师父,我真愿意一辈子这样过下去。”
薄约道:“一辈子给荆王当侍卫么?”江游世明知道他在装傻充愣,偏要说:“一辈子和师父待在一起。”薄约道:“不做大侠了么?”
江游世“啊”地一声,说:“反正师父也不拦着我,又有甚么干系呢?”
薄约看见他笑盈盈的,骂道:“真教肉麻。”心里却有种难言的柔情。《尔雅》道:“怜,爱也。”或许怜惜得多了,就忍不住要亲近,要成就情爱了。
到得深夜,寿景道人果然又牵了荆王来。荆王经早上一吓,已不觉得扮狗是一种折辱,反而扮得颇为上道。寿景道人恭敬道:“殿下,夜里不论看到甚么,听到甚么,只不要做声就好。”荆王“汪汪”叫了两声,略一点头,便趴在稻草上不动了。
等荆王睡得熟了,江游世道:“师父,你说况老伯今夜还来么?”薄约道:“不会来了。偌大的荆王府,昨夜他扑了一个空,今夜也要扑空的。”
但 他话音才落,寝殿那边忽地一声尖厉惊叫,火把、灯烛接连亮起,就如火烧一般,将天上映出一片红云。薄约笑道:“真教一个金碧辉煌。”不时就有提灯的侍卫列 成一队,在府中巡来巡去。一个个满头淌汗。领头的一个看见薄约师徒,举起灯叫道:“喂,你们两个是甚么人?在府里做甚?”
薄约道:“我们两个是荆王近卫,不信你去问问宁达。”那人走近来看,说:“宁仪卫负了伤,正躺着呢。”薄约将江游世推出来,说道:“早上还请你们吃了碗豆腐脑,夜里就不认识了?”
那人仔细看了,放下心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曾见过殿下么?”薄约笑道:“殿下让我们守在此处,自己却不知道去哪了。”那一队侍卫便又齐步走远。
荆王早给他们吵得醒了,谨记得寿景道人的叮嘱,一声也不敢出。但薄约坐在屋顶上,却能听到他上下牙格格打架。他觉得好玩,跳下去开门道:“殿下,觉得冷么?”
荆王恐怕他将厉鬼招来,“汪汪”地冲他龇牙咧嘴。薄约一哂,笑道:“殿下这样发抖,我能听见,想来鬼也能听见的。”
荆王果真怕了,薄约又说:“殿下将稻草卷扎起来,放在口里,牙齿可不就不打架了么?”荆王觉得有理,吃了一嘴稻草。
薄约又道:“我这一计,可值得殿下不少赏赐罢。”荆王呜呜地应声,头点如啄米,将他赶出去了。
第三十七章 漆灯
好容易熬到清晨,过了阴气重的时分,荆王恢复人身,赶到寝殿。殿里又摆了一只死狗。这回的狗皮肤乌青,毛也掉了不少,不知是怎么死的。一个美貌侍女瘫在地上,正是前日引着薄约师徒来见荆王的那个。宁达衣衫带血,也赫然在侧。荆王皱眉道:“传寿景真人过来。”
寿景真人上来审那侍女,只听那侍女泣道:“昨日夜里奴婢值在外间,只听到屋里咯咯地作响。”寿景真人便细细地问:“是咯咯地作响,还是喀喀地作响?”
侍女犹疑道:“或许是喀喀地作响。”寿景真人挥挥手,叫她继续讲。
侍女道:“叫了几声,殿下也没有回音。奴婢点灯进去一照,那屏风后面晃过一道影子。”
寿景真人又问:“是白影,还是黑影?”侍女道:“仿佛发着白光。”寿景真人再叫她讲,她颤声道:“奴婢再一看,床上锦被挣来挣去,里边躺着这……这条狗。过不多时,狗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