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嬷嬷坐在角落里,见是她来,难得地对她露出了平生第一个笑:“是宛意来了啊。”
小时候温宛意总希望她能别那么古板,偶尔对自己笑一下,盼了那么多年没见过她对自己放松过片刻,如今第一次见她笑,确是在这种灰暗的牢狱。
温宛意实在有些笑不出来,只能木然地把手中的狐裘递给她:“外面又在下雨了,每到这种时候嬷嬷腿脚就要疼了,牢里阴湿潮凉,有件狐裘护着腿脚,也能好受些。”
“宛意有心了。”周嬷嬷谢过,但是却没有伸手去接,她说,“这么好的狐裘,你都尚未穿过,老身怎么配得上呢,牢里脏臭,会弄脏的。”
已经不是脏不脏的问题了,温宛意只想在她临别前再做些什么:“嬷嬷,收下吧,宛意向来不是个乖顺的性子,劳烦嬷嬷这么多年的教导管束,却从未和你好好说过几句话,只能借一件狐裘聊表心意。”
周嬷嬷只能接过,同时叹道:“能伺候姑娘,老身不觉得遗憾。如今被下了大狱,才想起那时候对姑娘管得太过严苛了,惹得姑娘不喜。”
再多的不喜也在生离死别前化为了一阵云烟,她犯下的错处,自会被治罪,温宛意已经不想怪她了。
他们说,腰斩是很疼的,哪怕血水流了几尺远,人还是清醒的。如果买通了刽子手,可以让铡刀往心口切高一点,能走得更快些,如若亲人没有花钱去打点,刽子手会刻意切到小腹周围,肠子流了血红一地,受刑的人还能继续哀嚎出声,受尽苦楚、流尽了血、疼得晕死几次才能撒手人寰。
“如果定了极刑,我会花点儿钱打点好行刑之人,让嬷嬷不那么痛苦。”尽管温宛意很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但还是直接和她说了,“嬷嬷不会很疼的。”
她说完,有些难忍地别过头,却听周嬷嬷毫无波澜地回了她这么一句。
“老身倒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极刑也无妨。”
温宛意回过头来,没有话可以说。
“只是……”周嬷嬷轻轻抚过狐裘,抬目放轻了声音,“老身无罪,恒亲王自然会还我个清白,姑娘莫要担心了,这牢狱是待不了多久的。”
温宛意也不知周嬷嬷是嘴硬还是看得开,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她也不会拆穿对方最后一抹希望了,在这阴湿的牢狱,周嬷嬷也只能靠着那点儿希望撑着了。
出了牢狱,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元音为她撑了一把伞,问道:“姑娘,要回王府吗?”
“一个人在府中,总觉得无趣。”雨水沿着伞骨滑落,汇成一个个小水滴,温宛意指尖轻触水珠,那水珠便立刻化在了她指尖,她说,“但如果不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元音试探着问:“去找王爷?”
“表哥公事繁忙,连夜都在处理这案子,我若去了,也只能是添乱。”温宛意尽量不想让自己耽误事儿,便拒了她的提议,“也罢,还是回去吧。”
“姑娘糊涂啊,眼下国公爷和夫人不在您身边,周嬷嬷也不在,谁还能管着您呢!您要去哪里都可以,王爷是去断案了,身边那么多的护卫随从,不可能处在危险的境地中,您去找王爷,只在旁边瞧几眼,不会耽误要事的。”元音眨巴眨巴眼睛,劝道,“而且这都连下多久雨了,一直待在家中也怪无聊的。”
温宛意笑道:“我看你是因为元萱不在身边,所以才这么随性吧。”
要是元萱在,她怕是连这个提议都不敢说出口。
“姑娘怎么知道。”元音被戳中了小心思,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们还能去吗,我还没见过瑞京府是怎么破案的呢。”
元音的提议常常很跳脱大胆,温宛意左右思量了片刻,突然也觉得可行,只是远远地去看一眼表哥,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恒亲王那边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情况的,白景辰自从听江闻夕说要“维持现状”后,非但没有斥责他,反而安排下去,说就依着江闻夕的意思把那几具小姑娘的尸体停在瑞京府的殓尸房里。
当然,夜里看守尸体的“重责”也落到了江闻夕身上。
这种活儿枯燥且无用,按理说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堂堂提刑使江大人的,但谁让江大人和府尹大人关系不和呢,一连两日,江闻夕都挂着一张比死人还臭的脸在殓尸房门外看守着,整个人的怨气比鬼都大。
江闻夕是想过恒亲王可能会挟私报复,但他没想到恒亲王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把话放出去,一边扬言要听“江提刑”的意思,一边非要让他来做这种苦差事。
想到自己之前事不关己地来了那么一句“维持现状”才酿成了这种局面,江闻夕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句话掐在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