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站在杜怀信这个局外人的视角,就他和李世民其实本质都是十六七就上了战场的情形来看,尤其是还有一个十四就杀敌杀得凶的罗士信在前,他自然是半点不觉得李世民的想法有问题。
更何况,想着李世民先前所言的话,若男实小便不点入军,若男实大,其实按照古代人的平均伙食来看,诈称年龄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点之入军倒也没什么。
但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些骨子的武将同魏徵这个很少上阵杀敌的文臣之间的区别?也或许是他对于李世民的滤镜真的太大了些,李世民做什么他都能说出写个三四五来?
思及此杜怀信微不可察地咳嗽一声。
魏徵倒是半点没有在意还有其他人在场,他对上李世民打量的视线平静开口:“陛下初即位便下诏逋租宿债,欠负官物,并悉原免,但为何有司认为原先拖欠秦王府的债务不可免,陛下却是欣然点头不加阻止呢?”
“陛下由秦王而至天子,这秦王府的财物难道便不是国家的财务了吗?此其一也。”
杜怀信在一旁听着大呼惊叹,他紧绷着脸忍了好半晌才没有直接笑出来。
他满脸钦佩地盯着魏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最迟到武德四年李世民获封天策上将,这秦王府的财物就同国家朝廷不是一个路数了的,尤其是后期武德年间越发紧张的局势,朝廷不说反过来压榨秦王府还是好的,这秦王府的东西估摸在李世民眼中跟他的私产差不多,是半点跟朝廷沾不上关系的。
这魏徵先前是撺掇李建成杀了李世民,这现在又指摘李世民此事,还真是叫人佩服。
不过嘛……杜怀信思索着,这魏徵的话也确实没有说错,不论李世民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于百姓而言李世民就是大唐秦王,秦王即国家,这确实显得李世民言而无信了。
果不其然,李世民原先还带着些怒意的面容一松,他若有所思地垂眸,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魏徵见状勾了勾唇,不得不说同李世民争辩其实是一桩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李世民并非蛮横不讲理的人,这叫他莫名生了些许的成就感,这是他在东宫和上皇那里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他缓了缓再度开口:“除此之外陛下还说过关中免二年租赋,关外给复一年,但是这不久之后陛下又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而已经征收的绢帛则不复更还,百姓从最初的式歌且舞在路,到后来的咸失所望,陛下难道还觉得臣是在小题大做胡乱言语吗?”
杜怀信忍了好半晌才没有开口反驳,其实这桩事倒也怪不得李世民。
李世民登基的时间已经是八月了,这一年都过去了大半,早就有说不清的粮食绢帛被朝廷征收了上来,若是退回去先不提东西有没有已经用了出去要不要国家府库来补贴,便是这其中的人员调动运送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而这能不能完好退还能不能一点都不被下头的官吏贪墨都是个问题,至于徭役……这又如何算得清楚?
权衡利弊之下,李世民这道诏令下去若是反倒要加重国家的负担,实在是得不偿失。
然而就在杜怀信蹙着眉的时候,魏徵却是话锋一转对着李世民行了一礼恳切道:“不过此事臣也知晓陛下的不得已,陛下圣明自是要比肩尧舜,所以于此事臣提出谏言,也不过是希望陛下能够惜之重之。”
这说话还带大喘气的,杜怀信颇有些无语,不过听着魏徵这真切的话语,便是他这个外人听了都觉得心中微暖,更不要听身为当事人的李世民了。
杜怀信隐晦地打量了魏徵一眼,这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看来他便掌握了顺毛哄李世民的精髓,实在是叫人倾佩。
这比肩尧舜这望陛下惜之重之的言语一出,本就明白了自己失误之处的李世民恐怕是早就没了半分火气的。
果然就见李世民沉默了片刻后突兀地笑了笑,他起身朝后头博物架走去,一眼就瞧见了上头立着的一只金翁,他伸手将其取了下来,而后他走到魏徵跟前,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与他对视。
杜怀信眼前一花,仿佛瞧见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凤凰抖了抖羽毛,“乖顺”地收拢起了自己的翅膀,一双爪子扒拉扒拉从自己的窝里头寻出了一件金光灿灿的宝贝,而后用嘴叼着欢快地蹦跳地上前。
“我明白玄成的意思了,我说着要以诚治国却是忘了最最基础的一点,失信于天下……这三桩事都是我欠考虑了,只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丝毫没有察觉到朝令夕改反反复复便是在消耗百姓对我对国家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