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他要释放那被囚禁的声音,给它自由!

黑色肥沃的泥土下,居然是镜子般反射着天光和周围的一切。一个同样十四岁的美丽少年被囚于镜中,他见了他,就朝他伸出自己的手,乞求他的帮助。他也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用力拉他出来。被他手拉着,他终于从困住自己的镜子里站立起来。

多么美的一个少年啊!他的纯净之美令他心动,他在他的纯洁面前自惭形秽。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丧失了纯真与洁净。

他喃喃着问:“你是谁?”脸上热热的,在害羞。

“我,就是你。”他说着,笑着看他。眼睛里有不尽的欢喜。

“怎么可能?你那么美丽而洁净... ...。”

“你也一样!”

他捂着脸哭了,泪水从指缝间渗落。头一次,有一个人说他洁净。他比他更俊秀美丽,比他更真纯干净,然而,他,其实就是他。那是他以前从未发现从未认识过的自我。他释放了他自己,给了自己以真实的自由,发现了自己纯洁的本真。

内怀明珠者,何许外求?此世本异乡,流亡者暂居之地也。

伯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狱中床上,牢门闭锁,一片清冷。自己身上盖着被子,头下面有枕头。但是因为正在发烧,出的汗把枕头浸的潮湿。他艰难的歪头,看见那只盛过药的粗糙瓷碗,还有煎药的瓦锅。嘴里还余留着被喂下去的药汁的苦味。

一个身影蜷缩在床边铺着草席和被褥的地上,已经睡着了。是米昔塔尔。伯颜想起来,米昔塔尔昨天来的,他是自愿到大宗正府的狱里来陪伴照顾他的,因为他怕自己的主人会受太多的苦。

第72章 一缕光线

当瑙鲁兹节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小窗射入室内时,如同最灵巧的匠人给那黑色卷曲的睫毛背上镀上了一重碎金。他被刺入眼睫的明媚日光叫醒。而睡在身边的青年却还沉睡在深渊中。

这一天是新的太阳,波斯人和图兰人在这一天纪念春天的复生。他想起以前在家乡的时候那些波斯人在这天会准备九种谷物做成的饭并与邻居分享。瑙鲁兹和雅勒达,是他在波斯家乡所最熟悉最快乐的两个源自异教的节日,亚述人在复活瞻礼和升天瞻礼时也是同样的快乐。

波斯才是他的故乡,充满了甜蜜的苦涩,在他记忆里唯一眷恋的故土。蒙古人的草原与他无关,虽然他的父亲晓古台或祖父阿剌黑以及曾祖父述律哥图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但他没有。蒙古草原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也是毫无意义的地方。他是基督的肢体,被突然的抛入了这个陌生疏离的世界。他的母亲是波斯的亚述女人。萨尔米娜如此美丽,她把她的美丽、聪慧及细腻都给了他,所以他没有带着他父亲和祖父那样粗鄙的相貌出生。她在他出生时就把正确的信仰给了他,使他不至于走上拜偶像者的歧途,这真实而正确的信仰指给他可以获得永恒生命的途径并教他如何不为现世的荣耀而沉沦。

在他心中的臆想里,这一天会有好心人给他送来奥斯曼草制成的草棒,他可以用它画自己的眉毛与睫毛,让自己准备好度过这春日复生的一天。然而在真实中他只有冰冷的牢门和铁质的镣铐陪伴。他的手足上被系以束缚。他已经入狱超过七日,不用再戴那枷了,但是镣铐仍然不离开他的身体。他把自己的双手和双脚缩着藏进那床冰冷的被子里,想象着自己不用戴着它们的状态。

锋利的冰寒气息仍然在刺痛他的骨骼与关节。如同一柄解肉的钢刀。它们在他骨头内穿插,他牙关打颤,身体瑟瑟。觉得自己如同被人肢解了一般的疼痛。他抗拒那块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坚冰。而他们强迫他。他们剥了他的外面衣服,拖着他如同拖一条下贱的狗一样,他们将他摁着压倒在那可怕的冰上,让寒冷逼迫他屈服。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他的膝盖下面融化了,从膝下有化开的冰水溢出。他的体温暖化了它们。

我要死了。他想。他们对我毫无怜悯。母亲啊!你在哪里呢?你的儿子就要死了,你可知道?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牢狱中,他心里只想要他妈妈。

他只记得冰块在他的身体下向他传递那寒气。他的身子把那块冰焐热了,所以它就溶解成了水。寒冷如刀刃刺入人类的肉体,在关节缝隙间来回穿梭。酷寒带来的痛楚几乎将他的肉身肢解。他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以阿拉美语喊叫了萨尔米娜的名字,那是他最爱的至亲。

他不清楚在高烧不退晕厥于床榻辗转反侧的时候他用波斯语和阿拉美语都反复呻吟了些什么话语。他自己觉得最可能的是反复呼唤自己母亲的名字。那名字离开他身边多年了,但是仍然深深的印在他的心里。除了他信仰的那一位救主,母亲的名字是唯一即使在昏迷里他都不会忘掉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