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父亲对女人的品味独特。他后来纳的妾室不是独眼龙就是双眼全盲的瞎子。

瞎子米里哈.帕丽扎提.艾尼尔是个瞽女。出身于青楼的她给我父亲生下一个女孩,我的妹妹巴林.也里昔班。我妹妹洗礼的时候,神职人员问父亲要给妹妹起一个什么经名,父亲选了伊丽莎白这个名字。这名字其实就是也里昔班在圣经中的对音。

也里昔班粉嫩漂亮。在还不满周岁时,我父亲就用乌拉曼草棒给她画眉毛和眼线。父亲将草棒横着放在妹妹大眼睛的下眼睑处,然后让妹妹闭上眼,然后他沿着眼睑闭合的边缘横着轻轻的一拉草棒。待妹妹睁开眼睛后,就是一条乌黑明媚的全包眼线。妹妹在父亲给她画眉毛和眼线时总是特别乖。

从我能记事起,就常遭父亲的责罚。挨揍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而弟弟囊加歹则很少挨揍。父亲打我最猛烈的一次是我砸了他心爱的蓝色莲花玻璃盏。那只盏碧蓝透明,而我则是为了让父亲注意到我而特意砸碎了它。

我挨揍后在床上趴了数天才能下地走动。一能下地走动,我就立即偷偷跑去父亲的会客厅,厅里只有父亲和安东尼.德.伊利奥尼先生。拉丁玻璃巨商安慰父亲,说他可以再做一只与那个一模一样的玻璃莲花盏。他们在客厅里压低声音轻声的闲谈,我在外面隔着玻璃窗偷偷听他们的谈话。我心里有一种做贼的快感。这快感来自犯罪。

有罪而有乐,有痛即有爱。多么奇妙的一对矛盾。这是我的家庭教会我的,我延续着源自我父亲的罪恶观与爱情观,他将他的罪,完美的传递给了我。然后他躺进了自己的坟墓。

终有一天,我也会躺进自己的坟墓,然后我的下一代将会延续这个罪和爱的矛盾故事。直到天地都被废去那一日。

第100章 地狱镜湖

至元十五年,深秋,我醒来时,见蓝色莲花玻璃盏于窗边放射光明。

它美而脆弱,是一触即碎的佳人明眸。在早晨时,它呈现埃及蓝。在夜间时,它呈现里海绿。

它来自朝廷在今年年初才刚刚特设的瓘玉局,瓘玉局制造的玻璃称为“瓘玉”。

故乡在热那亚沙莱维里奥奈村的安东尼.德.伊利奥尼先生,实现了他死去的父亲多米尼克.德.伊利奥尼的梦想,成为庞大帝国玻璃制造业的最高掌管人。现在,安东尼是瓘玉局大使,秩从八品。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富商之子,而是可以吃朝廷俸禄的官人了。

也里昔班是个不足月份的早产儿。刚生下来的时候,苍白娇弱的似乎不见任何血气。就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儿,连眼睛都尚未睁开。如同一只未断奶的小猫。

她实在是太弱了,呼吸和心跳几乎都让人感觉不到。作为父亲的巴林.伯颜忧心忡忡的以为这其实是一具死胎。

但就在所有人都已经丧失了希望,准备用白布将小小的女婴裹起来去埋葬的时刻,这个小家伙的小嘴却微微的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细的婴啼声。这声音证明她是活的。

小女婴的生母,双目失明的米里哈.帕丽扎提.艾尼尔,以盲人特有的敏锐听觉,捕捉到了自己女儿发出的生命之音。

她不顾刚刚产子的虚弱,一把把这女儿死死的揽入怀中抱住,叫喊到:“她还活着!还活着!我听到她的啼声了!”

在一旁为产妇接生的穆哈伊,连忙从米里哈手中接过婴儿,在小婴孩的胸膛上附耳细听。然后他惊喜的向孩子的父亲叫到:“她的确在呼吸而且有心跳!这孩子是活的!”

立在旁边的伯颜,以手扶额,仍然极其忧虑的注视着呼吸微弱的新生儿。他在担心,即使这孩子是活着的,他恐怕也很难将她养大。他知道,所有的新生婴儿,几乎有一半活不过七岁,而他的小女儿,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她就象是太阳之下的一朵雪花,随时都有可能被融化。

只有一只眼面部带着一条长而可怖的疤痕的的妮诺.晓古尼塔什维利,轻轻的将米里哈扶住,让她靠着自己温暖坚实的臂膀。别速真则握着米里哈完全汗湿了的右手,轻声的慰藉这眼睛看不见的刚做母亲的年轻女人。三个女子就象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的三条边一样,优雅的、无声的相互支撑。

还没懂事的两个儿子,买迪与囊加歹,被他们的奶娘抱着,一边吃着手指,一边扑闪着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已经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妹妹。

伯颜低下头,吻了吻小女儿娇嫩的额头。那额上湿湿的有几缕黑发从包裹她的襁褓中露出。

“我的小也里昔班,小伊丽莎白。”伯颜心中默默的祈祷:“上主把你给了我,是对我的怜悯。它使我这个卑贱的奴婢,成为一个儿女双全的父亲。我该如何才能报答它对我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