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者,阳之主也。”
“月者,阴之宗也”。
在神明尚未远离中原大地的时代,人们对于日月总是怀有朴素的敬畏。每年仲秋之日,人们不自觉地会相约遥祭月神,而这一习俗延续到今日,便逐渐形成了中秋节。
大明宫内,设有专祭日月的祠宫。黎明之时,天子走出祠宫,西向行拜月之礼。众臣站于天子身后,望着暮光渐褪而去,红日已自西边落下,而月亮像是躲在云团里,浓夜的黑色深深笼罩着大地。祭坛内静而缄默,唯有束束火把迎着冷风猎猎的声音。终于,月亮脱离了云彩的束缚,无拘无束地倾泻下银白的辉光,将深色的大地映得一片雪亮,大明宫绵延数里的层层宫阙亦次第而明,长安内外都身处于月神的祝福之中。
太常寺卿开始诵读祭月祝文,众臣屏息而听,看着皎白的月光渐渐蔓上髹金的御座,其上的双龙戏珠图案熠熠生辉,而浮雕云纹与火珠又流光溢彩,闪耀着不同于凡间的光芒。为了能距离这样的光芒更近一步,无数后来者都将为之前仆后继,舍身忘己。
祭月之后,如往年一样,宫中于麟德殿设有筵席。诸臣与外命妇先行入殿,而后便是宗室女眷。两位长公主已然到场,但仍不见宫中诸妃。天子未至,纵然是饮琼浆玉液,进嘉肴美馔,众人都是全无胃口的。诸人侯了几刻,又听殿外传来仪乐之声,见人自禁内而来,便知是宫中女眷,于是各个都打起精神,站起身,皆以为是贵妃来了——却原来是德太妃与尹贤妃。
德太妃只作不见,拍了拍贤妃的手,二人相继落座。殿内复又热闹起来,众人与德太妃说着凑趣的话,只都有些心不在焉。又候了半晌,终于听殿外响起笙管之乐,节杖之声,便知是天子来了。众人心中都是一个激灵,急急忙地就起身,下一瞬,果然看见了天子——却是和贵妃相携而入。
众人齐齐一怔,而后连忙跪成一片。天子从容越过一片低垂的头颅,先让贵妃坐下了,方含笑道,“都起身吧。今日不必多礼。”
诸人唯唯应是,都陆续坐下了。即使见了好些年,但每次一见贵妃坐于天子身侧,众人都是惴惴难安。而贵妃的倾城容颜,盛世华光,则又是加重了各自心中的惊疑之感。
皇帝才不管众人如何想,只能自己想做的。他今日心情甚佳,饮酒便饮多了些。这可苦了底下人,皇帝每饮一口,众人便要跟着饮一口,皇帝酒量好,自然是乐在其中,而众人却有些苦不堪言了。
若微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见皇帝还欲再饮,她便抬手示意侍酒的内官退下,内官看看贵妃,又看看皇帝,面露为难之色。皇帝见不了这么没有眼色的东西,便不耐烦地斥道,“退下!”
内官全身一颤,连忙退下了。
若微见状,便轻轻蹙了蹙眉。皇帝颇有些不安,下意识端起酒盏,要再饮一口,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酒盏放下了,此后果然滴酒未沾。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瞩目,众人自然都没有错过这一幕。大家都迟疑地微笑着,有机灵的人抓住时机,连忙开口,对着皇帝和贵妃,就是一顿歌功颂德之语,果然见皇帝略微展颜。
“贵妃之德行,”皇帝含笑道,“可堪为天下表率。”
皇帝出此言语,众人尽管心惊肉跳,却仍是应声不停。贵妃仅仅端然微笑,纵使相距甚远,也觉其姿容恍若天人。众人都不敢再去看,只又连声奉承起帝妃来。
筵席已散,众人都陆续离去。朝臣们出了太极宫,相熟的朝臣便自觉地走在一处,不住地在窃窃私语。而中书令柳余佩却是一个意外,他面有忧色,无论同行的人如何唤他,他都毫不回应。
“柳公?柳公?”尚书右丞齐光临焦急问,“可是吃醉了?”
柳余佩这才回过神,摆手笑道,“一时失神,叫你见笑了。”
齐光临端详着他的脸色,“柳公可是有何心事?”
“我就是忧心,”柳余佩长长叹一口气,“我观陛下近日行迹,似是有册立中宫之意……”
齐光临略略一怔,“柳公是说贵妃?“
“陛下的后宫,除了贵妃,还有第二人吗?”柳余佩摇头叹息,“陛下独爱幸贵妃,贵妃又久久无子,如今陛下还欲立贵妃为后,我只恐……”
齐光临皱起眉头,心中也有些疑虑难定,也只是道,“且先看着罢,眼下还尚早……”两个人耳语一番,渐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