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将过的时候,赵氏终于醒过来了。
她不顾众人的阻拦,一下就跑出了寝殿。金碧辉煌的殿宇,燃燃的明烛流下红泪似的蜡油。这点血色深深刺激了赵氏,她恍惚觉得这是她的血,若微的血。她全身失去力气的倒在地上,无措地摸着自己颈上的伤口,口中只喃喃道,“陛下,陛下……我的女儿怎么了?”
赵郁仪喉咙一哽,他走过去,亲手扶起赵氏,落泪道,“夫人……我对不住你。”
赵氏全身一颤。她紧紧地抓住皇帝的手,从前的一幕幕飞快在她眼前浮现,她心中一时愤怒,一时悲怮,最终这些全部都化作眼泪流下。“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哭泣道,“有人要害我的女儿!陛下要为微微做主……”她口中喃喃个不停,赵郁仪听在耳中,漆黑麻木的心中忽而注入一股透骨的冰流,他缓缓咽下了喉间的腥意,眼中满是森冷的杀意。
郎卫在审讯完绫儿,从她口中得知了真相后,早早就把她押在了阶下。
绫儿原本想要自尽,但很快便被郎卫察觉,郎卫紧紧地擒住她的四肢与口舌,让她丝毫不能够得逞。她双膝麻木地跪于地上,看着殿中来来往往的人,还有一盆一盆捧出的血水……她牙齿难以控制地打起颤来,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吗?她紧紧闭着眼睛,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公主会对她感到满意吗?
绫儿在冷风中发了一会抖,很快就察觉有人靠近了。她哆嗦地睁开眼睛,看见皇帝就站在不远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皇帝是在朝议时匆匆赶来的,因而还身着着玄色的冕服,其上金线织就的十二章纹在深夜中泛着幽幽的冷光。绫儿许久没见过皇帝了,上一次见还是在瑶台殿,但上次皇帝身边太多人了,她根本无法靠近……比起贵妃。绫儿其实更想杀死的是皇帝。但杀不成皇帝,叫贵妃母子俱亡也不错……
绫儿心中闪过很对诸如此类的狠辣念头,但真正对上皇帝,她忽然开始害怕了。若只是死,倒没什么……但皇帝会让她这么轻松地就去死吗?
皇帝从郎卫口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心中已然定下了此人的结局,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问了句,“赵归盈真的是病死的吗?”
绫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张开口,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她的神情中,皇帝已然知道答案了。
“真可惜。”皇帝语气淡淡地说,“原本是将她葬在了一个好地的。”
绫儿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而皇帝盯着她,已经极为森寒地开口了,“朕将她挖出来,送去给她留在王氏的儿子。再叫她的孩儿去陪她,如何?”
绫儿失声道,“公主已与王氏和离……”
“那又如何?”皇帝的怒火越燃越烈,“她是想着朕不会与王氏计较,才敢如此胆大妄为,是吗?朕偏要叫她死了也不得安生!”
绫儿哭道,“陛下,稚子无辜……”
“是吗?”皇帝冷冷地反问,“子受母过,哪里无辜?”
绫儿脸色一片惨白,继而低低抽泣起来,皇帝满怀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郎卫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小心出言询问,“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行裔割之刑。”皇帝森然道,“三天之内若叫她死了,朕惟你是问。”
郎卫心中一震,继而沉声应是。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就将绫儿拖了出去。绫儿不管不顾地哭喊起来。宫人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叫声,胆寒不已,俱深深地垂下了头颅。
次日皇帝不朝。
因着宫中阴霾密布,长安城今日格外风声鹤唳。往日鲜衣怒马的勋贵子弟都不敢出游寻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皇帝不快。众人都守在府中,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最新的消息。
上阳宫中,德太妃也一夜未眠。晋阳长公主更是早早地进了宫来,与德太妃一并焦急等待。只是两人从白天等到了黄昏,都没有等到丝毫好消息。
赵郁仪守在暖房外,已经将近一天没有阖过眼睛。早晨的时候,他还能听见若微撕心裂肺的哭喊,而现在,他几乎听不见里头任何一点声音了。张太医灰白的神情仿佛也暗示了一切——想到这一点,赵郁仪几乎要全身痉挛起来。
就在这时,张太医恰好走出来,赵郁仪看着他不安的神情,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慌,他不顾众人的阻拦,一下就闯入了暖房——福宁还想进去劝阻皇帝,但张太医却几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