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郁仪眨眨眼睛,有些困惑。
母后把手中沾满油脂的小火把递给他,嘱咐:“碰一下灯芯就可以了。”
小郁仪乖乖地接过,看一眼母后,照做了。
于是,灯篮内一下亮起跳跃的火焰,小郁仪眼睛亮了,开心地说:“阿娘快看!有小火!”
“郁仪好聪明。”母后微笑了,“有什么愿望要说给它听呢?”
小小的郁仪思考了一会,认真地说:“阿娘,孩儿什么都不缺呀。”
母后微微一愣。不知为何,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我儿。”她微笑了,但眼睛里却泛起了泪光,“那阿娘帮你说,好不好?”
小郁仪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不对劲,说:“孩儿都听阿娘的。”
“好。”母后说,她和小郁仪一起把河灯放进湖水里,握住他的手,一起把河灯推向远方。她的的声音很温柔,环绕在赵郁仪的耳旁。母后用吟唱般的声音说,“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赵郁仪睁大眼睛,眼睛始终着那如同星火般的河灯。它带着母亲美好的祝愿往远处飘去,犹如光点一般追随光明而去。同时也照亮了湖面中映着的长安宫阙深重的影子。而那熹微般的亮光,最终也渐渐消失在了湖心深处,埋葬在了深深的宫阙之下。
晚风逐渐停了,最后一缕风歇息在他的脸颊上。赵郁仪望着眼前看不见尽头的河面,温暖的感情在他的心中浮现,却一下又被击得粉碎。他不经意间望了一眼身边的人,见她亦是微微簇眉,仿佛隐有愁思。他的心奇异般地颤动了一下。在这同一片月光之下,人与人的距离仿佛在无意中拉近了。
船只渐渐向前,远处的船只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了。船上似乎点燃了所有火把,远远望去像一座灯火融融的楼阁,正在传来隐隐约约的缥缈动人的歌声。河面已经映出了深深浅浅的光点,仿佛滔滔不尽的灯海,在往人声鼎沸处汇聚。
若微仔细听一会,忽然笑了。赵郁仪见她乍然一笑,也不禁凝神听起来。
是曼长而悠扬的乐器声。似乎是笙,磬,筝和瑟相互伴和的声音。还有人群高亢的应和声和喝彩声。赵郁仪大约猜到是文士们游宴集会。有一文士在美妙的乐声中高声吟诵起来,
“——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文士悠长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直到过了半晌,空旷的河面之上,仿佛仍然有回音,在一遍一遍的回放。
赵郁仪许久不说话。他的心渐渐宁静下来。若微惊讶于他长久的静默,偷偷望过去,发现他的神色十分柔和。她没反应过来,眼神一下就被赵郁仪捕抓了。已经相处这么久,若微第一次这么久同他对视。她实在是太害怕他了。可是,与主人的冷漠寡情的本性不同,他的眼睛是多变的,光影与暗影都在里面交织,可以寒冷如铁,亦可以温柔似水。此刻,他的眼睛就像静谧的星河,有脉脉的温情在里面流动。
赵郁仪问:“怎么了?”
若微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回答了,“我在想,阿耶和阿娘,现在也和我们一样,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吧……”
若微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失言。她很忐忑地望着赵郁仪,却看见对方微微地笑了。
他很温和地说:“一定是的。”
若微一瞬间有些迷惘了,她看着赵郁仪,没有说话。
赵郁仪并没有询问,只是牵起她的手,安静地站立在月光下。那一晚他们很晚才回船厢,也没有说许多话。赵郁仪只是拥抱着她,一起入睡了。
此时的大明宫中,也有着一样的月光。
但宋绘却无心欣赏。他忙完楚王入长安之事,又匆忙赶回宫中。皇帝春秋已高,但对于朝堂之事,依旧保持着极高的掌控欲。此时已是亥时,延英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宫人们提着夜灯,在殿外静默而立。宋绘与一个内宦私语片刻,而后走入殿内。
宋绘进入时,皇帝恰巧搁了笔,盯着案上的一纸文书沉思。宋绘恭敬行礼,皇帝随意一挥手,让他起来,漫不经心声问一句:“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已经准备妥当了。”宋绘道:“只待殿下动身即可。”
皇帝微微颔首。宋绘偷偷觑向皇帝,见其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书案上,眉眼似有沉郁之色。方才底下人也告诉他,皇帝今晚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凭着对皇帝多年的了解,宋绘出声了:“夜深露重,陛下辛劳一日,不若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