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皇城靠北,春来的迟,如今尚且料峭,日头唯在正午透出几丝暖和气。街上南来北往的吆喝声不少,行人如织四下闲逛,瞧着也是贪这好日光,热热闹闹的让人瞧着欢喜。

他或许是老了……竟贪起旁人的热闹来……此时靠在窗棱上,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倦意。宫里头、酒宴上都是人当狗、狗当人,各自脸上糊着层假面,朝忧生、暮畏死,唯有庸庸众生所在的方是灯火人间……

他自嘲的笑了笑,告诫自己莫再多想,这平头百姓的日子也各不容易、自有艰辛,否则当年他爹何必要将他卖入宫中呢……

不过如今他也算熬出了个头,或许可以于宫中结个对食,或从平头小户里娶个姑娘,也扮作那寻常夫妻,报团取暖、共守长夜……

只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却也麻烦……

当今圣上仁德,宫女二十五六就能放出宫去,哪还有几个愿意和阉*人搅和在一起的。他们本就不干净,又被泼多了脏水,平头百姓躲他们还来不及,又哪肯将女儿嫁给他们。肯卖女求荣的那些人家他也膈应,或许他倒是该娶个风*尘女子,正好在世人眼中的都是最下*贱……

陈朴定了定神,不愿再这么自怨自艾下去,便随意打量起了周遭。

这茶馆上不得台面,却是十分热闹。邻桌便坐了一对兄妹,欢欢喜喜的笑闹着,两人虽都不是十分好颜色,那股子生气却叫人喜欢。

小姑娘更打眼几分,一身嫩黄的衣裙,像雏鸟新生的羽毛,发也细细软软的,挽了双髻。她也不怕生,偶尔视线与人对上了,便大大方方的冲人笑,眉眼弯弯,十分可人。

陈朴忍不住先垂眼避开,只是小姑娘同哥哥的交谈声却仍不罢休的纠缠着。他非是有意留心,只是宫里伺候惯了主子,时刻需得灵醒,耳朵总比旁人好使些。

当哥哥的趴在桌子上放赖,边念叨着什么“姑奶奶,您预备什么时候回家呀,晚了阿爹又该打我了”

小姑娘讨好的站起来给自家哥哥揉肩,“二哥~再逛一会儿嘛~马上就到上巳节了,我需做一些花糕送给邻里,早上我和阿爹说了要出来采买食材,晚一些回去阿爹也不会打你的~”

“哼……东街西巷的那群鸟,什么花什么果不给你叼来,你还需要出来采买?亏得阿爹信你”。

男孩儿哼哼了两句便也应承下来,转头说起来上巳节的事情。“哦对了,送花糕的时候咱们巷子里新搬来的那家不要送。”

“那家与咱家有仇不成?”

“倒也不是,你别问了,几家都说好了。”

“那不行~这多让人难堪,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听你的,偷偷送过去。”

当哥哥的总是拿妹妹没办法的,男孩儿凑头过去,压低了声音,“那宅子是阉人在住,你平时胡闹也就罢了,这次一定要听话,否则阿爹不会纵你的。”

陈朴听了这话不由失笑,真是巧了,这两人八成就是他新宅子的街坊,没想到却是在这里遇到了,又听到了这么一件事。

他倒也不甚在意,难听的话他听的多了,这不痛不痒的两句算的了什么,他的的确确是个阉*人,再怎么着儿,下面也长不出东西了……倒是他这群街坊四邻,和小孩子怄气似的,傻得很。

小女孩却起了好奇心,“阉*人?那他做过坏事吗?”

“那倒也没”,哥哥有些苦恼的样子,“不过他们也不怎么做好事呀,也就是为了媚上罢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非亲知亲见,哪能随意断人善恶是非。人云亦云,你蠢透了。”

小姑娘越说越生气,偏转头去,不理哥哥了。

做哥哥的忙去哄她,“好了,都听你的,我不说了。”

小姑娘还愤懑着,她不懂人们为什么将所有东西都分出来个三六九等,鸟雀们各自欢喜着,他们先是将它们定做了下等生灵,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又非要分出个仙逸俗贱。人皆有好坏善恶,他们又开始非黑即白。

她知道自己发脾气没道理,却忍不住又嘟囔了句,“呵……那群大人们可真是聪明,从人群里单拎了些出来,从此什么脏的臭的都能扔过去。不过便是这世上没宦官,那群大人们也不定能把天下治理成什么样……”

陈朴打旁听了这话不由觉得好笑,小姑娘实在是天真的可爱,瞧见谁都先当做好人。可这儿天底下,哪那么多日光下头摊开来说的事儿……他撑头想了想,也想不起来自个儿背地里干了多少坏事,沾上了多少血。不过,朝堂上那群大人们,确实也与他们一般污浊……后面那话倒合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