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而情之一字竟是这般滋味,教人患得患失、喜又苦苦。陈朴也琢磨过小姑娘是如何瞧他的,他心想,运气好当他是玩的来的忘年交,点背了,没准小姑娘当他是失孤后父爱满溢,却无处安放的邻家老伯。

他知道自个儿这些想法不着调,可大概哪个都比他是个阉人强……

他是个阉人啊……便是小姑娘良善心软,并不因此轻视他们,却不代表她愿意同个阉人来往过密。世人的闲言碎语,从来能杀人,他如何不知道……

然而假的真不了,他没法一直瞒下去……陈朴卜卦算定,请回来了一个据说百事皆宜的吉日,准备将自个儿是个阉人这事坦诚相告。

那天还算朗晴,小姑娘坐在花枝上晃荡着腿,一双眼清澈又明亮,似能照得这世间所有龌龊都无处遁形。陈朴瞧的心里发苦,编好的那些话便都说不出口了,只是干巴巴的一句“我是个阉人”,便等着尘埃落定。

一阵枝叶摇动,桐花瓣飘悠悠的落到他衣袍上,小姑娘站到他身边,竟一副悄悄的松了口气的模样。陈朴不明所以,又踟蹰不敢言。

而小姑娘朗然开口,“我知道呀,我学过医术的,那次我就知道。只是你一直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提”。说着说着,她撇了撇嘴,轻轻踹了他一下,“若不是你没有家室妻妾,我又怎么可能一直同你玩儿~

“那……那你不觉得吓人吗”

陈朴愣住了,眼睛有几分酸涩。这时候,谁缺个用不着的小手头,都免不了要被人视作不祥,何况他们这种人。世人为着骂他们,还专门创了个词叫“刑余之丑”。

他从前倒也不甚在意这些……毕竟他一身权势富贵皆由此,他爹要没将他卖去宫里,他如今指不定在哪饥一顿饱一顿呢。

只是……只是他不知怎得,今个竟突然委屈起来……

“有什么可吓人的~不要难过了……”

小姑娘难得的有几分不知所措,忙手忙脚的想要宽慰他。陈朴看着看着,竟觉得眼眶发热,喉咙里哽住了似得,说不出话来。他抬手从小姑娘发间拈下几片桐花瓣,紧握在掌心,复又将手缩回袖袍中。小姑娘发丝细软,那股子软意直传到他心里。

倏而,陈朴笑了起来,眼角带着几丝细纹,“我没事,倒叫你瞧了笑话”。小姑娘没说话,将他抱了个满怀。他一时怔在了原地,由着小姑娘轻轻掖了掖他眼角,待小姑娘又窜回树上才醒过神来。

他没抓住小姑娘的衣袖,只依稀看到她红着个耳朵尖,消失在了院墙那边。陈朴望着花繁压枝的桐花树,沉默了良久。一时千百种滋味搅在心头,竟让他说不清是喜是苦……

第4章

正月十五,燕都的高门大户、平头百姓,俱都在门前巷口挂上了花灯,打那高楼上一望,三百余长街拱卫着帝宫,如那火龙逐日,浴浴熊熊。

而长街巷陌中,游人如织、车马如流,卖花女提篮穿巷,无数人摩肩接踵、欢笑高歌。

陈朴孤身独坐于西街的酒家上,遥望着万千众人。这是燕都灯会最热闹的地段,舞龙耍杂的都在此,他许是会遇到些街坊邻居……陈朴也说不清,他打下午便在这耗着,到底是琢磨个什么,不过他知道自个儿大概还会在这坐很久……

也不知是他这眼神儿真算得上一顶一,还是那小姑娘俏丽无双,这么多人,他偏偏能一下子找到她的身影。鱼龙灯火里,小姑娘买下白面红彩的狐狸面具,同高声吆喝的卖酒翁们嬉笑,为吐火吞刀的耍杂拍手欢呼。如同一只雀,永远新奇,永远欢笑,永不知疲惫。他只是看着,便心里也敞亮起来。

人流推推攘攘、混乱不堪,小姑娘却是十分灵活,不知不觉间,便从哥哥们身边溜了开来。然后转身站定,带着几分顽劣的做了个鬼脸,笑喊着:“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一步~别担心,一个时辰后,我在胡同口等你们~”

言罢,小姑娘转头就溜,带着狐狸面具,将亲众仆从的呼唤抛在身后,蹦蹦跳跳的穿过人群与灯火,消失在了胡同尽头。

陈朴打高楼上见了这一幕吓得不轻,忙扔下银子,抓起桌上青铜兽首面具,急奔下楼,匆匆忙忙间,茶水还泼到了衣袍上。只是他都顾不得了,相处了这么久,他可是知道。小姑娘只有些爬树翻墙的本事,至于拳脚功夫,是一点没有的。

然而真寻到了小姑娘,陈朴反倒犹豫了,他心里有鬼,只觉得不管是沉默跟随,还是上前招呼,都像居心叵测。衣袍上水痕干透,陈朴摘下青铜面具,几回擦肩而过,小姑娘先将他叫住了。

“你也出来玩吗?”小姑娘笑嘻嘻的同他打招呼,边抬起了一半的狐狸面具,红流苏拂在她细软的发丝上,她眉眼间皆是朗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