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寒觉得喉咙里如刀片割,慢吞吞咽下水,身子滑下去,脸枕在他大腿上,“去祈个福,倒是一下子病倒两个。”
“三个。”严克顿一顿,之寒猜他在笑,“林峥那小子也烧得下不来床。”
之寒笑道:“那小子该在心里骂你了。君侯这个吝啬鬼,身上刮不出一点油水,倒是害得他又是被压又是伤风!”
严克说:“错了,他只会摇摇算盘,说——赔本!”
之寒眼前立刻闪现林峥摇算盘翻眼皮的冷峻样子,自顾笑了一会儿,问:“你公务不忙吗?”
严克轻抚她的头发,“反正永远处理不完,干脆全都搁开,好好陪你。”
接下来几日,严克都陪着之寒养病,直到一个“不速之客”从北境日夜赶来,一进君侯府,就在之寒屋前大喊:“严止厌,你出来!我有事问你!”
高晴一脚踹开屋门,冲进去,拎住严克的衣襟,把他拽出屋,然后双手朝他胸口一推,将他推得连退了几步,质问:“炸了那么多桥和路,毁了那么多百姓的生计!你在搞什么鬼!”
民心还未稳住,自己的窝里又炸了。
严克神色肃穆,问:“高雪霁,潘玉知道你来定州吗?”
高晴哼一声,“不知道,我自己要来问个清楚。”
严克怒道:“你这是擅离职守!按军律该受军杖五十!”
高晴双臂摊开,手掌朝内扬,“来来来,受了五十军杖,咱们再把事情说清楚。”
严克凝眸盯着高晴,“高雪霁,你立刻滚回北境,我会休书潘将军,让你当众领这五十军棍!”
高晴愣一下,怒问:“你连解释也不想解释?”
严克道:“我是家主,不需要事事与属下解释。军人的本职就是服从主帅的命令。我最后说一次,回北境,听潘将军安排!”
之寒听到外面的争吵,披衣起身,立在门边上。她盯着严克的背影,觉得他肩上有千斤重。定州为多族混居之地,定州侯于十数万百姓就是个陌生人。君侯想要攘外安内,想要利在千秋,就必须担起眼前这一朝一夕的污名。他说的没错,他不需要跟每个人解释他的用意,人没有办法让全天下的人认同自己的理念,他只需坚定地把自己要做的事推行下去即可。但高雪霁的到来意味着无论在定州还是在北境,君侯都没有立住脚,马邑堰边将她逼下水的百姓、严氏帐下历练出来的子弟都可以随意质疑君侯的决定。
丹橘捧着午膳走过来,茫然看向君侯,又看向之寒。之寒将她拉在身侧,把手指放在唇上,朝她摇了摇头。丹橘单臂钩住提匣,用手指推开食匣盖子,抓了两只青枣,分与之寒,一边嚼着鲜果,一边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两个大男人气势汹汹,大眼瞪小眼,分明是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谁让步以后就永无翻身之日。
之寒叹了口气,开口:“高雪霁,你这样突然冲来定州是要动摇军心的。如果连你也不听止厌的,让其他将士怎样真心臣服?你要是写信来问止厌,止厌一定会告诉你的。你和他是兄弟手足,应该互通心事,多写家信。”
高晴暴躁地吼一声,“我问完一句话就回去。潘将军的家人你准备就这么丢在淮北,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严克心中突然一松,高雪霁今日这一闹原来是为着这个缘故,他走过去,用力拍一拍高晴的肩膀,“潘将军的家人我已派人去接了,不入定州,直接进你北境军营。潘将军为我舍身去大氏求兵,你高雪霁冒死炸城奇袭。你和潘将军的功与恩我严克都记着,绝不会让你们有后顾之忧。听之寒的,给我多写信,我只有你一个兄弟了。”
高晴嘴撇一下,低头嘟囔着:“你早说啊!我看潘将军整日忧心忡忡,一听你炸路,连叹了好几口气。兄弟们拼命跟你混,要是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太丧良心了。”
严克听到“良心”二字,觉得心有愧,没有接话。
高晴朝严克抱拳,转身就走,他星夜兼程来,又欲披星戴月走,被严克拉住,“也不急于这一时,吃了饭,我让你见一个人,让他打算盘,你就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了。”
丹橘把一颗枣核啃得秃噜皮了,还在那心不在焉地嗑,被之寒拍拍肩膀,“丹橘,摆菜了,又多一个人吃饭,去添双碗筷。”
丹橘把食匣里的菜一个个放到案上,手忙脚乱间袖子钩到酒壶,“哐当”一声砸到地上,洒了高晴一身酒水,她也不道歉,只僵着双手,目光愣愣盯着高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