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方沁如长兄, 但此时面对着二品诰命夫人, 说话也不得不委婉下来, 试图再次从方沁如这边缓和关系。

“兄长说得不错，都是一家人，那我说话便也不必顾虑太多了。”方沁如却并没有与之前一样客气，脸色仍是淡淡，“我看大哥与三哥都能说会道，很有一番本事，家里的外甥大多也到了自立的年岁。我每每补贴家里想来也无益于后辈发奋，恐会耽误子弟，今后便不再多事了。”

人有时总免不开被亲近之人糊弄，当时脑袋没转过来弯，可之后一旦明白过来，气愤与愠怒反而会成倍增长，任谁捧出一颗真心最后发现被利用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方家还将主意打到了闻昭穗身上，方沁如正是因这个彻彻底底动了回气。

“沁如此言差矣，小辈们皆感念着你的帮衬，何来耽误一说？”方定楷赔着笑，压下心底不甘，挥手叫方夔滚过来赔罪。

而令闻昭穗印象深刻的并不是大舅的厚脸皮也不是三舅母的故作热络，是方夔昨日的状态看起来实属……不太正常。

明明是在祭祀先祖与扫墓的严肃场合，几丈远之外只见那方夔衣着凌乱，待他走近，竟然是只穿了里衣和中衣，外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发上的发冠也不知是何时被甩掉的，头发散落下来，看着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他此刻身上的衣衫很是单薄，但怪就怪在他看起来完全不冷！头上居然还在冒汗，一手正扯开中衣的领口，脖颈下的皮肤袒露出一片，手舞足蹈，嘴里还努努囔囔着：“好热，热死了。”

方定楷的脸当即黑如锅底，直接上去就给了方夔一巴掌，旋即让小厮将方夔拖下去。转过来说他是喝多了酒，在列祖列宗面前丢人现眼，回去必定家法处置。

他一向溺爱偏袒长子，可方夔竟在祭祀当日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糊涂行径，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得不教训方夔。此时的方定楷还真的以为方夔是不分轻重，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喝昏了头。

方夔被打了一巴掌后还在傻笑，声音尖锐咯咯直笑，端的是兴奋不已，“爹爹打得好啊打得妙！哈哈哈哈今日怎么这么热，狗奴才拉我作甚？快给本少爷拿个冰鉴过来哈哈哈哈……快点啊热死了……诶？天怎么黑了？翠翠还在院里等我凯旋，待本少爷长刀跃马杀他娘的措手不及……”

拖远了就听不清了，只听得他密密麻麻的疯癫笑声，随着春风四散开来，却带着秋意的颓然。

古人对祖先宗族十分看重，就算小门小户也会供奉先辈牌位。而方家的清明扫墓以一场闹剧收尾，长孙在祭奠先祖当日喝醉酒装疯卖傻，还当着祖坟的墓撒酒疯。放眼全洛邑，也没有哪家的清明过得这么离谱。

“阿娘也觉得方夔是喝多了才做出那般举动吗？”回府马车上，闻昭穗如是问道。

“虽说喝酒喝成这个样子的极少，可他之前举止还都算正常，又不会朝夕之间便魔怔了。”方沁如回忆刚刚的场景，凝着眉头道。再怎么说她也姓方，亲眼见到同族人在列祖列宗面前发疯，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可方夔身上一点酒气也无，被带下去之后，女儿在他站着的那块地方发现了一包东西。”闻昭穗拿出一方帕子包裹着的纸包，打开后，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这是何物？”方沁如盯着这一小撮团粉般的东西，目露疑惑，“难不成和方夔今日突作疯癫有关？”

“阿娘，我虽不能十成十确定，但看方才的情状……我猜这东西应是和五石散差不多。”

*

夜色来临，方府一片混乱，郎中大半夜被急匆匆找来，掂着医箱进了方夔的院子。

月明星稀，乌鸦南飞。下方嘈杂混乱，没人注意到两个身影从房梁跳过，与黑色融为一体后很快就消失了。

风从耳边烈烈而过，惊蛰轻捷又迅疾地潜行，心里大略回想了一遍，确信自己将场景布置地毫无破绽。

方夔行事一向荒唐，之前便有偷偷服用五石散的习惯，瞒下了父母，只从黑市找专门的人买。他平时虽用量不大，可身子内里已受了些影响，脸色也总是虚白。

五石散不仅可以在那档子事上助兴，还能让人有飘飘欲仙之感。五石散以矿物和毒物为原料，食之上瘾，长期服用更是会侵蚀身体。尽管朝廷三令五申禁止之物，但巨大的利益在前，坊间暗地里还有流通与买卖。

而惊蛰奉命推了一把，猛地给方夔加大了五石散的量，灌着他一次性全服用了下去。这般剂量之下，方夔的身子自然经受不住，先是疯癫不能自已，而后便会脏器衰竭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