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也跟了上去,风流唉了一声,跟在后面。

风流这一路跟着三个女孩子,初时还以为是美差,后来才知道各种不爽,蓝沙沙向来不与他多话,他也是敬而远之,有事问她意见时,也觉得有点不自然;江雨欣总会无缘无故向他发火,风流也不好跟她计较;只有雪依,既乖巧懂事,又凡事替人着想,虽然她常常闷闷不乐,但对风流却总是和气可亲。

风流有时候就在想,老大是不是酒喝多了人傻了,这么好的女孩子竟然要自己把她送走?见二人走远了,风流来不及多想,只得跟了上去。

深秋,黄昏,阴沉着天,密布的云,透不过一丝斜阳。飞鸟也不见了踪迹,树木早已脱去了绿装,干枯的枝桠斜插在屋檐边的一角天空。

青石小巷深深,不知道何处是尽头,两旁青砖垒砌的围墙,与天空一个颜色,墙头上方的琉璃瓦片,也斑驳了色彩。

脚下的青石,早已被行人踩踏得平坦光滑,而路旁的石头缝里,鲜有人踏足,加上墙头的滴水滋养,便起了一层青苔。

拉二胡的老者,年过半百,脏乱的头发,稀疏的胡须,都花白了大半。蜡黄色的面孔上,满是岁月的沧桑痕迹,双目紧闭,眼窝凹陷,原来竟然是个瞽目老人,紧闭的双眼,再也看不见如今的世道。

老人一身的粗布衣衫,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脚下的麻鞋,有一角已经破损。手中的二胡,也如同他一般的老旧沧桑,二胡的琴杆,也有一丝缝隙。拉二胡的手,粗糙而又干枯,仿佛土里刨出来的老树根,指甲里,满是泥灰。

一旁跪坐着的小丫头,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苹果般可爱的脸蛋上,似乎还有一丝泪水未干,明亮如星星的眼睛里,见到人来了,有一丝隐隐的胆怯。头顶扎着可爱的双马尾,雪依嘴角有一丝笑意,因为她记得自己还是小丫头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碎花布衣衫下,掩藏着的是可爱的身高,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可是她却跪趴在那里,渴求着世人,能多给一点点关照和怜悯。

面前的铜钵,散落着几枚铜钱,这是祖孙一天的所得,也是二人生存下去的希望,铜钵瘪起来的一角,也许就已足够让人联想起一个故事:

是不是,在某一天卖艺讨生的时候,官爷的马车冲来,老人看不清东西,小孩子又不懂事,来不及躲闪的冲撞后,铜钵就瘪了一角,是不是铜钱也跌飞在人群里,老人颤抖的双手却怎么也找寻不来?

所以,目盲老人和孩子,再也不敢去大街上卖艺讨生,而是躲在背街的小巷里?是不是不被世人尊重,被官差和老板们吆来喝去,怕耽搁了别人做生意?抑或是大街的嘈杂,湮没了污浊尘世里的一缕清音,才躲在小巷子里卖艺乞讨?

二胡声,声声凄凄,像是深闺中的幽泣,像是子夜里杜宇的啼血,在深秋黄昏肃杀的秋风里,似乎诉说着凄苦,诉说着不平,诉说着无奈,诉说着绝望。

绑,绑,每一声二胡的轻颤,都似乎融入了听者心头,每个人的心底,都跟着泛起了忧愁。

老者本应该颐享天年,儿孙奉养;孩子本应无忧无虑,学堂读书,可如今,是什么样的世道,却要出来卖艺讨生?

他们已经足够用心,足够努力,可收获的不过是能买来几个馒头充饥的铜钱,收获的是,世人的冷漠和嘲讽。

孩子的父母呢?也许是大人外出谋生,老人和孩子在家留守;也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死在了军营,母亲改嫁,留下祖孙行乞。

江湖是冷的,世道也是冷的,而人心却可以是热的。

所以江雨欣叹息一声,从怀里取过几枚铜板,投入了铜钵。叮叮的声响,丝毫乱不了二胡的凄婉音调,小丫头便跪下向江雨欣磕头道谢。

雪依也想给祖孙二人帮助,可是她正好身上没有钱……她好像身上一直都没钱,所以她那夜有人请她吃了一碗馄饨,才用自己手镯去付账;甚至阿云要喝酒,她就用自己的发簪去换。

还好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所以雪依回头向风流笑了笑,道:“风流哥哥,你有没有钱,可不可以……”

风流也向她笑了笑,道:“我当然有钱,当然可以,有女孩子叫我哥哥,让我去死我说不定都可以。”他取过一锭银子,递给雪依,足有好几两重,这可是祖孙二人一年也挣不来的数目,也许有了这锭银子,老人就可以煎药,小女孩就可以去学堂读书。

雪依接过风流的银子,俯下了身子,将银子轻轻放在铜钵里,轻轻道:“小妹妹,你……”

小丫头俯下身子,在向雪依磕头——可是她的衣袖里,却探出了一个乌黑的小盒子,正对着雪依胸口,铮得一声,射出来十几枚钢针!她个子本小,此刻又俯下了身子,老人凄婉的二胡音下,每个人心头都很沉闷,心思不宁,谁又能注意到小丫头不寻常的举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