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家里留给贡嘎甲央的那间空房租给了一位北方来此的大学教师,以此换得几个零用钱,生活不再缺少什么,能睡个安稳觉,能填饱肚子,对曾经可怜的南措和丹珠来说,已经是可喜的生活了。
丹珠不再等了,却也将姑娘送他的糖盒还了回去,他告诉南措:“阿妈,丹珠这一生,不会再有别人了。
“你便为甲央少爷祈祷吧。南措无奈,可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她希望丹珠能有家庭,这样,她便能安心老去,可她震撼于丹珠的坚贞,更无法体会他和他之间的爱。
丹珠不再等了,他的笑容多了,他从少年长成了青年,变得高挑而英俊,并且,坏掉的眼睛无法减弱他的光芒,而更像是镶嵌在神明脸上的玉石,丹珠记得,他的少爷总爱亲吻他那只坏掉的眼睛
而现在回忆起那些,像是在感念上一世的事了。
“佛祖保佑,阿妈要长命百岁,要永远安康,我要陪阿妈很久很久。
在丹珠的祈愿中,他为南措过完了生辰,他送给她一只银质的发簪,告诉她:“阿妈,我们要好好地生活,我要尽心尽力地孝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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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落定,藏地解放,曾经凄惨的奴隶们在欢庆,而土司家族死伤大半,他们亦或自杀,亦或死在内斗中,亦或是遭遇了仇人的报复而追随了红色的队伍的那些人,有了活命的机会。
贡嘎甲央便是其中的一个,在变故中,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姊妹、哥哥,秋天的第二场雨来临,他带着瘦削的白玛,抱着她的孩子,下了停泊在成都的火车,他们于傍晚下榻一家旅馆,贡嘎甲央为孩子准备了奶粉,他告诉白玛:“你就在这里休息,我要去报道,等我有了新工作,我就能去见丹珠了。
“少爷,白玛说,“您不用带着我们母子了,到了成都,我看看有没有人家需要侍女,我去做事就行了,等到孩子长大,就让他去帮主子牵马,我不求富贵,能活着,便是佛祖的恩赐了。
“白玛,贡嘎甲央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他说道,“现在没人会做侍女了,这儿的人也不养马,我不会不管你们的,我答应过贡布,还有,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叫我少爷了,我也不再是少爷了。
终于,曾经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贡嘎甲央穿上了衬衫和夹克,剪短了头发,他不像土司家族的少爷,而更像是生活在城市里的政府职员,他用手接住了白玛的眼泪,看着她,说道:“白玛,今后叫我哥哥,我们会是彼此的家人,我是孩子的舅舅。
“哥哥白玛轻声唤他。
“妹妹,不要哭了,今后什么都会好了。
贡嘎甲央撑着伞走出了旅馆,他因为归降心诚,现在成为了一位官员的秘书,他曾经在成都读来的那些书全都派上了用场。
第一天傍晚去单位报到,第二天早晨去见丹珠,然后做什么,贡嘎甲央还没有想好,他在丹珠家院子外见到了早起上班的租客,顿时觉得心慌意乱,他以为他的丹珠已经离开这里了。
“是藏族的母子两个人,租客告诉他,“不知道你是不是要找他们?
“是,是的,没错,贡嘎甲央颤抖着和租客握了手,他站在大门外边,想看清楚门里的场景,他惶恐地抉择,终于,走上了台阶,敲响了院子的门,他说道,“丹珠,丹珠。
“什么人?早起的丹珠还未能清醒,他随意披着一件外衣,下意识地用藏话应答他,然后,慢悠悠地打开门了,露出脸庞来了,看向他了。
“丹珠,我的丹珠,贡嘎甲央的眼泪即将落下来,他见过了丹珠那时的年少稚嫩,所以,觉得他的成长弥足珍贵,他紧紧地抱住了他,说,“你的丈夫回来了。
“啊丹珠睁圆了眼睛,他已经没有办法说别的了,他像是布偶任他摆弄,软掉了手腕,也软掉了腿脚,惊讶过后,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丹珠这才说道:“是我的丈夫,我从来没有过丈夫,我只有一个等了很久很久的人,我已经不打算再想念他了,是这样,他叫贡嘎甲央,是我的少爷。
“丹珠啊。贡嘎甲央捧起了丹珠湿漉漉的脸,他看向他的眼睛,只见丹珠的脸皱成了一团,他撇着嘴角,接着,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贡嘎甲央的怀里。
“太迟了,过完两个藏历年了,马上要过第三个了,丹珠捶打他的肩膀,说道,“我已经忘记你了,早就不记得我有什么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