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虔诚跪拜,嘴里念念有词。谭五月跟在她身边最久,自然知道她的所求。
这一回到京城之后,从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融合,一切都仿佛在眼前。谭五月偶尔想起从前种种艰难,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只是不知道哪回是真的,哪回是假的。
殿堂上的菩萨宝象庄严温润含蓄,谭五月抬头和菩萨对视。
大概只有在这佛经飘渺的地方,她才能认真想想将来该怎么办?
是和周秉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相信他的每一句话,不再多思多想,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还是就此打住,把一颗即将不听话的心重新拢好,回到江州做一个生活单纯闲散富足的商妇?
院子里的银杏树满目金黄,眼看着就要凋零完毕,今天也许就是它最后辉煌的日子。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陪着霍老太太从殿里走了出来,看见满目惆怅的谭五月就是一顿。细细看了两眼后,转头微笑,“老夫人刚才那只签所为的就是这位女施主吧,尽可以放心。这位女施主的福气大得很,好日子都还在后头……”
老和尚是五塔寺的主持。
霍老太太眼睛一亮,嘴里不住喃喃,“那就好,那就好……”连声叫一旁的丫头扶着,说还要到殿里好好地再拜一回。
谭五月沉默了一会,故意落后一步轻声问,“上师,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注定没有结果的两个人会再次相遇。所有的一切都是既定的结果,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来承受一次苦难?”
老和尚一身泛白旧衣,也不知道多少岁了,脸上是层层叠叠的风霜皱褶。垂下来的眼睑微微抬起,神色是看透世间的平和,听了这话后缓缓摇头。
“世间万物都有因果,你怎知此次相遇不是为了弥补之前的遗憾。说不定,是他之前在佛前磕破了头才求来的今生相遇。既然如此,何不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
谭五月心里一怔,抓着湖蓝色八吉纹裙子的手缓缓松开,“原来……是这样吗?”
老和尚指着远处的悬崖峭壁,“你看对面的山,冬天时荒芜凄凉,无人前来观赏。到了春夏就满目浓绿,秋天时遍地红叶,处处都是好景致,游人自然如织。我们望过去的心境不同,看到的就是繁华和悲凉,其实这些都是四时季节轮回罢了。”
远处有节奏安详的梵经吟唱传来,应该是劝人向善的楞严咒。
老和尚的话语缓慢沙哑,有一种叫人镇定的力量,“施主何必拘泥过去,放开心结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心境开阔,就是身处荒漠也是欢喜的。心胸狭隘,身边就是再热闹也会满腔愤恨……”
谭五月静默了一会,躬身福了一礼。
霍老太太抱着一只上上签出来,脸上全是笑意,“这下我是半点不担心了,菩萨都说你是个有大福气的孩子。秀哥的性子野,就需要你好好管着他。我看这些日子他把你放在心上,你也要好好体恤他才是!”
秀哥是周秉的小名,如今只有老太太和林夫人爱这么唤他了。
老太太年纪虽大但是耳聪目明,早就看出这俩孩子之间有问题,却一直埋在心里不说。等看到俩人之间的矛盾渐渐消融,这才慢慢放下悬着的心。
谭五月心里感激,搀着霍老太太往前走。
这位老太太是非分明性情果断坚强,不管是在江州老家还是京城,对待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孙媳妇都是暗中维护,平日里冷眼看着,关键时才站出来帮衬着说话。
在府学胡同,敢当着面怼得林夫人哑口无言的,除了这位性子直率的老太太没有别人。
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散去,祖孙二人更加亲密,一路挽着手往外走。
刚到配殿就听前头一阵喧哗,一个略有些尖利的女子声音在叫嚷,“没想到你们这些方外之人也狗眼看人低,为何有人进去得,我们家姨太太就进去不得?”
谭五月抬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水红比甲的年青丫头正在指手画脚,娇俏的脸上愤愤不已。
有知客僧客气的解释,“小寺地方狭小,为怕冲撞菩萨一般只请一家客人进去随喜。等她们出来后,自然就会请几位进去。刚好这位庾施主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在菩萨面前细细诉说,旁人也听不见……”
想是这位知客僧言语有趣,停在后头的马车帘子半掀开,有女人骄矜地缓缓开口,“既然我们排在后面,那就不要为难人家了。告诉里头的大师傅,我今天要供奉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好让菩萨保佑我腹中的男胎康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