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王家的仆妇说这辈子孤苦无依,只求死后有个供养香火的地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其实不缺这几个银子,难得的是这份同舟共济。众人就慢慢放下戒心,觉得这是个死心眼只知道认命的女人。
王观的正室太太陈氏向来眼界高,从来不屑跟家里的小妾之辈合流,但见了庾湘兰一副惨淡情状都忍不住多生了几分怜惜。
王族长每天一边为着兄弟的官司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努力维持着十珍堂摇摇欲坠的名声。见了这幅情形也只能叹息一声,“这也是个可怜人……”
就是这么个可怜人,却做了大家都想不到的大事。某一日趁着在厨房帮忙时,在熬煮的竹鸡汤里加了大把的天仙子。这东西吃了能让人短时间昏迷不醒,对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妨害。
本来王家是做药材起家的,对于这种药物的分辨可谓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偏偏王族长觉得这段时日大家实在太过辛苦,临时吩咐厨娘做饭时往竹鸡汤里添加了不少滋补的人参雪蛤之类的好东西,以至于把天仙子稍稍涩苦的味道掩盖住了。
当晚王家上上下下除了外院两个守夜的老仆都睡得死沉。
庾湘兰半夜起来蹑手蹑脚地把内院的大门锁死,又把厨房里的菜籽油全部拎出来泼在几个当家主子的卧房门口。然后一把大火从东头烧到西头,王家嫡系的大小主子一个都没有跑出来……
当然庾湘兰也没了命,当晚守夜的两个老仆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只看见漫天的火光,只听见高墙内有女人尖利的哭声。
周秉看着一脸木然不敢置信的王观,难得浮起一丝同情。
“你为了名利害死那么多婴孩,结果自家也被人报复得底朝天,连人带几辈子经营的家产都被烧得精光。你从前不是见人就哭诉自己子嗣艰难吗,现如今中了你的口,你一个子嗣都没了……”
王观心口像是被铁锤击打,靠在墙角大口喘气,“不对,不可能,我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头念书……”
周秉摇摇头,“对了你那个明年准备下场考秀才的长子,本来没有在内院休息。大概是听到动静后急于救人,或者是慌不择路,跑出来的时候不慎跌倒在水池里。等天亮时候被发现时,也没了气儿……”
恐怕阎王爷亲自上门索命都没有这么干净利落。
王观满眼骇然,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咔咔”声,仿佛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好久之后才听见他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周秉垂下眼帘,目光低沉。
“难为庾湘兰一个纤细女子怎么干了这么多的事,看来她真是恨毒了你。你生生要了她两个亲生孩儿的命,给她接生的稳婆说她这辈子都休想再有子嗣。又彻底伤了身子,能不能活过明年春天都是两说……”
兔子惹急了都还要啃人,更何况是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周秉眼里有嘲讽,“不过也怪你们王家的名声太坏了,听说当晚火势初初起来时,周围听闻音讯赶过来的邻居竟没有一个主动上前帮忙。最后还是官府派人送来水车,却为时已晚……”
也难怪,人心是最难聚拢的东西,散起来更是朝夕之间。
苏州府每年都要走失好些个童男童女,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有人稍稍一联想就疑心那些孩子是被十珍堂的人捉去剥皮去骨,弄到类似八繁膏之类的药丸子里入药了。
这道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出奇。
十珍堂红火了多久,如今就要清算多少年的旧账。但凡有点身家地位的人都到知府大堂请愿,要求将十珍堂历年的账本全部查抄,所有相关人员一律羁押,看能否查出几桩旧年悬而未决的案子。
王族长被一把大火烧死了倒是干净,活着只怕也是和他兄弟一样的下场,只是可怜了王家其余的无辜妇孺……
或许,在那样流脓灌血每一块银子都淌着眼泪的大宅院里,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
周秉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径直往外走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些。
不管从前的他怎样,现今依旧活得率性,只是想亲眼看一下恶有恶报的下场。这世上还是要讲究一个天理公道,要不然人怎么活下去。此时,走到外廊时还依稀听到身后传来野兽一般的嘶喊和狂笑。
“……报应……全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