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力图在一堆乱麻当中找出线索,“这几个人看起来不相干,有官有民,有文有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因差不多,都是半夜被人割了喉咙,无声无息地毙命。”
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县衙的后园子也有几处看得过眼的景致。假石叠垒的石桥,桥洞下是潺潺的流水。竹架子围着开得绚烂的杜鹃,红红黄黄的一大片。衬着白墙黑瓦,倒是有几分江南的田园风光。
纪宏忽然古怪一笑,“倒也不是全然不相干,我在这几个人的家宅周围多盘桓了一会,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程材和蔡一德有私交,蔡一德有事在求麻应古,而麻应古手里有一批私货,正想找大兴绸缎庄的老板吴波帮着出手……”
周秉眼中露出激赏,“据我所知,余得水曾经到吴波家里帮着看过风水,余正富和余得水早就有私怨……”
这五个人像掉落在地上的棋子,终于发觉有一条明明暗暗的线将这五个散乱无章的棋子串成一个完整的链条。
纪宏也松了口气,“这几个人并非全不相识,都和余得水有直接间接的联系。虽然中间还差了几环,很可能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隐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确认死了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没了命!”
余得水和清水村厘正余正富最初闹起来,是江州县主簿麻应古处理的纠纷。
浔江七品河道程材当值的时候,余得水正以河工的身份在江边挖沙子。
余得水每次进城,必定经过西门楼,蔡一德就是守军营的头。
园子里有清风送来的栀子清香,似乎裹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越来越多的线索浮现,周秉总觉着真相呼之欲出,却总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雾。
他不禁疑问,这余得水真有通天的本事,能一夜之间杀尽五人?
余得水的海捕文书正式签发,不过不是以聚众滋事的罪名,而是以杀人嫌犯的名义下达各州县。
刚刚从昌南回来的余显山走在巷子里,还没进大门就听见“哐当”一声,紧接着一些布料,小女孩玩耍的布偶,裹在绵纸里的糖糕点被扔了出来。
正在厨房做饭的屠二婶听到动静后惊慌地跑出来,为难地望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一摊子东西,低声劝了一句,“姑娘莫耍脾气,这些都是大盛魁的东家特地从京城带回来的呢!“
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瞪着眼珠子,撇着嘴,“谁稀罕她这些破烂玩意,她只想我爹老老实实地给大盛魁卖命。这一年来,若不是有我爹在,大盛魁老早就倒了!”
余显山把布料上灰尘拍干净放在桌上,满脸笑容地把手里一束嫩嫩的海棠花递过去,“路上看见卖花的,知道你最喜欢这个,所以就买了一大把回来。你挂在床头闻闻香气。就是干了,也可以缝两个荷包……”
穿了一身艾草绿的余龙牙见男人突然回来,脸上还是有一点怯。
但见余显山没有半点责怪,胆子又大起来。摆弄着海棠花,嘟着嘴撒娇,“你一天到晚都待在铺子里,我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你的人。那谭五月无才无貌,哪里值得你为她卖命?”
余显山见她说话这么没轻重,原本是要教训她几句的。
可是一抬眼就见女孩裸在外头的两只脚瘦得好像只剩骨头,苍白而无力,心里顿时生了怜悯,话到嘴边就成了关心,“天气虽然热起来了,还是要记得穿鞋……”
余龙牙不耐烦地咕哝,“知道了,知道了!”
一旁的屠二婶见父女二人好好说着话,姑娘也没胡乱发脾气,一颗心顿时放下来,转身回厨房烧菜去了。
余显山忍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当年咱们初到江州的时候,是大盛魁的老东家收留了咱们,做人多少还是要记得知恩图报。再说大东家对我不薄,不但提拔我当了总号的大掌柜,还让我每月领双份的工钱……”
余龙牙细细的眉毛吊起来,血色从脸上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惨淡的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泫然欲滴。
“我就知道你嫌弃我是个累赘,嫌弃我什么都没有。可你要记着,那谭五月千好万好,她已经嫁人了,是有丈夫的……”
怎么每回一争吵,都会绕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上来?
余显山像告诉自己,又像告诉别人,“你是我女儿,我是你爹爹!”
余龙牙一双秀气的眸子狰狞起来,隐隐有一条刺红的线。明明是在发怒,却有一种伶仃可怜的姿态,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哭出来。可她只是咬紧了下唇,冷笑了一声,“我记得牢牢的呢,半刻不敢忘,你是我爹,我是你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