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把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 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嘱咐道,“咱们铺子里新进的伙计一定要查一下根底,还要有两个以上的老人儿做保, 大盛魁经不起再次折腾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孟掌柜一咬牙干脆把话敞开了说, “那已经落到官府手里的余得水,亲口承认是余先生没出五服的从兄弟。算起来两个人也是差不多时日到的江州,虽说胡乱怀疑人不对,可我心里实在不踏实……”
别人的话谭五月可以不听,但孟掌柜是和她亲爹一起打下大盛魁半壁江山的元老,有些话就不得不听。她手里顿了顿才微微叹了口气,“余先生有大才,我也希望……他和净土宗没有什么瓜葛!”
偏远山村的人多愚,聚在一起信奉个什么弥勒佛无生老母也没什么,怕的就是被有心人利用起来,一窝蜂地□□,一味地跟官府作乱对抗。
谭五月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老早就明白自己之所以这么快的从京城赶回来,也许早就在冥冥中臆想到有些人有些事很可能不在掌握之中。
父亲杳无音讯生死不知,大盛魁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再容不得半点差错……
孟掌柜也知道谭五月这个大东家为难,就不敢把话说得十分透,“余先生是个好的,就是怕净土宗以后越闹越不像话,到时候被有心人牵连到咱们身上。老东家在的时候,创下这点基业不容易……”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孟掌柜的语气缓和下来。
“前几天码头到了一批京城内监处指明要的银器,件件都是精美至极的好物件,咱们店里的一点活流水全押在上头了,万万出不得岔子。
我在一旁盯着,余先生也是尽心尽力,几天都没有睡好吃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要是没有这场乱子,咱们大盛魁有这么一号人物真是顶好的好事。只可惜……”
打发走了孟掌柜,谭五月独自坐在账房里想了半天。看着街面上不算多也不算少的人,又叹了一口气。算了,船到岸边自然直,操再多的心忧再多的烦恼,都是枉然。
大盛魁是典型的前铺后院的格局,谭五月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后面的房间。因为周家老宅在城外西郊的双水镇,坐车都要半天,这里特特给她留了一个小房间偶尔歇脚。
正下楼梯的时候,就见迎面过来一个身穿墨绿长衫,腰上系着松花绿腰带的青年男子。
那人精精神神的,正在门口和伙计说什么,抬头看见谭五月立刻笑得跟花儿一样,“可巧就遇着了,前头铺子没见着人,我还以为你回老宅去了呢!”
来人正是刚刚从县衙出来的周秉,难得没有穿北镇抚司的公服。一身墨绿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多了一点沉稳气,惹得几个正在买货的客人不住地扭头看。
周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谭五月,女人眼下有淡淡的一抹的青色,似乎是昨晚没有睡好。
他也不问,笑得一如往常,“回来这么久了,竟没有空好好说会话。看你今天的事儿也办完了,不如陪我到江边吃点夜宵。听说寻江上开了一家酒肆,可以一边喝酒一边看江上的景致……”
谭五月也有话和他说,所以不等人说完就截断话,主动问远不远,需不需要叫马车?
周秉本来想着要是谭五月拒绝邀请,自己该拿什么话来应对。没想到人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立刻喜形于色,忙不迭地在前头带路。
江边的酒肆并不大,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前后不过两进院子。难得的是后门直通寻江,有一艘平底船正泊在岸边。上头挂了几串大红色的长灯笼,两三个青衣小厮正在船上布菜。
小厮们依次行礼恭谨退下,谭五月跨过尺宽的栈桥,看见舱面还算平整宽阔。小小的矮脚八仙桌上是几样新鲜的小菜,中间的红铜锅子翻滚着白练练的浓汤,有扑鼻的异香,应该是刚刚捕捞上来的江鱼。
这哪里是草草安排的,明明是早有预谋。
周秉背着手四处张望了一圈,满意地坐在椅子上,“整条江域只有这个回水湾还能入眼,这家酒肆的老板还算有两分眼光。其实我老早就想带你过来看看,结果你一天到晚地守在大盛魁……”
这会清凉的江风吹着,夜色下的江水平静地像一面镜子,大红灯笼的影子映衬在水里,偶尔有一两只灰色的江鸥在水面上一掠而过。和着远处时隐时现的笙箫声,仿佛世间的所有繁杂都已经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