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依旧好声好气地劝,“这话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你却不该这么说。现在江州城里好多人都知道你爹和余得水是没有出五服的从兄弟,要是有人为着钱财去乱举告,你和你爹都有大麻烦!”
因为时辰还早,半个寺庙都笼罩在飘忽不定的晨雾里,偶尔露出一角斑驳的白色寺墙。路上有几个刚点了戒疤的小沙弥远远地躬身行礼,努力学着大人脸上一派高远平和。
余龙牙终于瘪了一下嘴,却还是满眼的恼怒,“我爹就是个傻子,官府来问的时候直接说认不得余得水就是了,他偏偏当众承认两个人是什么从兄弟,就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
谭五月看着围绕寺庙一整圈的枝繁叶茂,想着这父女俩的脾性真是一点都不相似。
余显山温厚绵软一心只知道埋头做事。这心眼颇多的小丫头不说话就罢了,一开口就跟点了火的炮仗一般,也不知道这爷俩在家里怎么相处?
做完法事,谭五月陪着余龙牙在一处稍稍偏僻清静的角落里歇脚。
知客僧人也是看菜下碟的,见这两人孤孤单单也没带什么随从,衣饰看起来也寻常,以为这就是普通的女客,客套几句后就退下了。
白瓷的茶盏里是大小不一的青色茶叶,上下浮沉在微烫的水里。余龙牙似有似无地蹙眉,满脸嫌弃,“我布施了整整二十两银子,这些大和尚们就给我喝这种茶。幸好我自己带了点心,姐姐多少陪我吃一点……”
藤编的提盒里是两只碟子,一碟上头是小巧的荷花酥,一碟是绿豆薏仁糕。那荷花酥做得尤其精致,层层叠叠的像将开欲开的花骨朵。
说起自家的仆妇余龙牙满脸自豪,“我家的这位二婶子什么都会做,别看她相貌蠢笨,手指肉像胡萝卜一样粗,做起点心却是一等一的味好!”
谭五月却不过情面赞了几句。
叫人意外的事那果子果然酥脆,更难得的是还一点不起渣。心里却淡淡地想要是周秉在这里就好了,那家伙最喜欢这种香甜的细点心。
她忽然怔了一下,这个时候干嘛要想起那个人?京城是天底下最最繁华的地界,林夫人又是最心疼儿子的,那人想要什么样的点心没有?
余龙牙这会的心情看起来极好,不错眼地看着人把两块点心吃干净,嘴角的笑意终于慢慢地透了出来,“姐姐过得比我还要辛苦,几块点心都吃得这样高兴,在京城你那位有诰命的婆母肯定不好相与吧?”
这样热的天,这姑娘还是穿着厚衣裳。面色依旧苍白,鼻尖上却有一滴将落未落的汗水。且这话说得奇怪至极,也不是她这样年纪的外人该问的。
谭五月眼底闪过一丝惕然,拿着手绢慢慢地搽手,冷淡地客套,“当姑娘和当人家的媳妇肯定不一样,日后你出了门子就晓得其中的分别了!”
余龙牙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没了,紧紧抿着嘴唇恨恨地盯着,沉默了片刻才泫然欲滴,“我把你当亲姐姐,明知道我身子残疾者辈子兴许都没有男人要,还专门挑我的痛处踩……”
谭五月啼笑皆非。
合着这位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还只能拿话刺别人,不许别人拿话刺她。心里却在暗悔今天实在不该脑子发热答应陪着出门,一片好心别人竟然全不领情。
余龙牙眼眶里的泪水终究没有掉下来,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看着人笑道,“姐姐别见怪,我脾气直喜欢有一句说一句,为着这个毛病我爹不知说过我几回。
等会咱们再用一点寺里的素斋,他家别的不行,那道素三丝倒是味道极好。对了,回去的路上有一家专门卖花的农户,我送你几盆时兴的花草回去栽……”
这姑娘的德性阴一阵晴一阵,竟然没个定数。
饶是谭五月脾气极好也让她弄得无语,侧身端着茶喝了一口去荷花酥的甜腻。温热的茶水刚刚咽下喉咙,就感到眼皮沉重得险些要掉下来。勉强摇了一下头,却更加昏眩了。
余龙牙紧紧盯着,脸上泛着一抹兴奋的红晕,直到面前人彻底没有动静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利落地拍了三个巴掌,立刻有人从影壁后过来细细地查看。
来人正是身形矮胖的屠二婶。
她一改在余家小院的蠢笨,快如闪电地点了谭五月几个要紧的大穴位之后,满心满眼地佩服,“这谭娘子算起来也是个谨慎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栽在姑娘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