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峨眉将练无瑕的神情收入眼中,忽然想起,在自己寻到练无瑕的屋宇之外似乎有许多树,虽然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但仔细回想,也不是不可以辨认出梅树的样子。
大抵这一颗梅子,是练无瑕在时隔半年之后,找到的第一样有着熟悉气息的东西。
练无瑕似乎本就是个安静的性子,因为那次受创的缘故无法发声,便益发的显得安静乖巧了。起初还因为年纪太小尚需要练峨眉照顾,但随着修行渐有根基,在呆在练峨眉身边的第十年起,双方的关系便彻底的倒转了过来,变成了练无瑕照顾练峨眉。
萍山上的生活是无比清净的,触目所及无非是云霞林泉、虎豹熊罴,除了练峨眉与练无瑕,根本找不出第三个活人。其实哪怕真的有第三个人在,恐怕也会在这样清寂的环境下无聊致死。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萍山上的人口一直不屈不挠的维持在二这个貌似很二实际上也确实很二的数字上。
在这清净到无聊、无聊到令人发疯的环境下,时光似乎在练无瑕身上停滞了。她出身罕见的长寿民族,是故生长周期比起普通人来足足慢了百倍,因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顶着一张五六岁大的软糯莹白的小脸跑上跑下。
练峨眉的修行之法走的是上古道门苦修一脉,又清修惯了,在世俗享受上的欲望很淡。修炼时把蒲团随便往哪里一搁一坐,哪里便是她的修行道场;十几年不吃东西只靠吸收天地灵气来维持生命,照样活得气完神足仙采奕奕,偶尔吃一颗山果喝几口泉水便是难得的一餐;一套衣服可以穿很久,脏了用法术清洁,破到不行再换不迟。
对于母亲如此清苦的生活,练无瑕虽然没有说什么,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示出了强烈的抗议。不穿绫罗绸缎可以,但至少不能穿破衣脏衣;不住高厦广屋可以,但至少不能风餐露宿;不吃珍馐佳肴可以,但至少不能超出寻常人的味觉范畴。于是她对着书籍自学了木匠、针线和厨艺等诸般手艺,耗时三年为练峨眉建了十里蒲团道场,自己却随便搭了栋木屋了事;又深以母亲身上穿着破旧衣衫为耻,便包办了练峨眉的衣衫鞋袜。因练峨眉已修行至不食人间烟火食的境界,但时间一长又难免口淡,她又收集了四时的灵花芳草、秋霜夏露,剔除了杂质来炮制点心茶水。
练无瑕还喜欢读书。对过去只有一片空白记忆的她,只能靠读书来增进对这个世界、尤其是萍山外世界的了解。
难为她被这些外务分神至此,倒也没有把每日的修炼功课给落下。事实上,这名小姑娘的的生活作息简直规律得令人发指每日准时寅时三刻起床,担着两只木桶蹦蹦跳跳下到半山腰的泉眼打水,待到填满了厨房里那一人高的大水缸之后,再别着把小斧头、拿上一根绳子、挎着篮子去砍柴,顺带着采集些新鲜的山珍野菜。然后点火烧水,趁着烧水的功夫砍好柴摞成堆,把食材清洗干净、切吧切吧的处理归置好,便跑去练峨眉的静室门口把开水壶和盛着清水的脸盆、毛巾工工整整的摆在那里,再跑回厨房熬粥蒸糕点。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靛青色的雾气照在萍山顶上的时候,练无瑕已经做完了如上的一切,开始在温暖的晨光、漫天的彩霞和香甜的炊烟陪伴下练半个时辰的功课,这功课随着她根基的逐步加深,已由起初的锻体外功变为了服气餐霞的修炼。
早课做完便是早餐时间,内容通常是茶水白粥和两碟素点心。水是萍山最清澈的一眼泉水,清冽甘甜,用来熬粥煮茶味道都不赖;茶叶是山间野茶树的叶子,吸收仙山云霞灵气多了,泡开时会沁出白云似的茶雾;点心则是练无瑕对着练峨眉藏书中篇目有限的食谱做的,也不知道味道放在人间算是哪种档次,总之因比练峨眉做的强出太多,至少在萍山上便算是绝等的美食了。
每天的早餐时间是练无瑕最快乐的时光。每当这个时候,平常都只呆在静室潜修的母亲就会出到膳堂来,母女二人相对坐下用餐,虽然每每都是静悄悄的练峨眉是不苟言笑,练无瑕是说不了话,加上印象中似乎也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认知,可能是打小就是这样被管教过来的,也就没有在吃饭时间和人交流的意识但只要看着母亲清逸的面容,听到她夹起一片点心放在碗中发出的细碎声音,她便已于这静默清净之中得到了无穷的满足与快乐。可惜练峨眉毕竟早就没有了食用三餐的欲望,早年要照顾练无瑕,不得已之下萍山上确实动过几年烟火,然而自练无瑕开始修习服气餐霞之术后,每日只需采太阳紫气与云霞盛氲之气即能支撑身体机能的运转,对于食物已不再像最初那样依赖于是午餐与晚餐黜免,惟有每日的早餐作为母女二人多年相处的习惯,方才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