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峨眉飞快的皱了皱眉,俯身把义女抱了起来,见她小脸皱得通红,小小的嘴唇上还有干涸的血印,立刻道:身体不舒服?她这些日子潜心论道,对义女疏于管教,莫非自己一个照管不到,她竟被欺负了?论理在玄宗,谁也不会不长眼到欺负练峨眉的徒儿,参加琅笈玄会的先天高手也没有无聊到去戏弄一个孩子,剩下的玄二代是有若干刺儿头,但练无瑕脾气好,自然也不会闹出什么大的冲突。除非
练峨眉心一沉,几乎忍不住向苍脱口而出的质问,幸好如月影及时解释了适才之事,她才缓下心神,拍着练无瑕小小软软的后背,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义女从一只蝴蝶的死上到底联想到了什么,想来也不乏自伤身世的缘故。幼时的那一场生死之祸,让练无瑕总比寻常孩子在一些方面脆弱得多。就像现在这样,寻常孩子会哭得抽抽噎噎,她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在场中人哪个不是世间绝顶的高人,练峨眉狂风骤雨般突变的气息自是瞒不过他们的感知。一步莲华若有所思,玄宗宗主却是拍手大笑:吾就说小长生怎么吓得跟只受惊的鹿崽子一样,感情是怕死啊!哈哈,你这一辈子才过了几天,现在就忧心身后事,不嫌太早啦?
练无瑕不好意思的从练峨眉怀里伸出脑袋来,瞟了玄宗宗主一眼,写道:我也担心您。玄宗宗主的笑声顿时卡壳,比起一辈子才过了几天的练无瑕,长着山羊胡子形似一辈子就剩几天的玄宗宗主确实才是更应该担心身后事的那个。
他到底非同常人,表情只是一凝,便变脸似的换上满面悲痛,假哭道:可怜老道这辈子师父去得早啊,师叔不是去得更早就是比老道年纪还小啊,自己排行老大连个撑腰的主心骨都没有啊,一帮师弟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啊,统共就收了十一个不省心的徒弟,还假仙的假仙火爆的火爆脸酸的脸酸跋扈的跋扈实诚的实诚二傻的二傻贤惠的贤惠,没一个靠得住的能给老道养老送终啊,简直是死了都不情愿闭眼啊!说着抓着一步莲华的袖子就准备抹眼泪,唉,像一步小和尚多好啊,根骨心性没得挑,长得还好!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栽到万圣岩那块光会发光不长庄稼的破田里了!你等着,赶明儿我就跟你师父商量把你要来玄宗,你要来不了,把如月影、一莲托生或是善法天子换来都行,我那十个小兔崽子他看中哪个尽管挑,全要过去最好,省得浪费玄宗的口粮!
假仙的小兔崽子苍湛然道:师父真是深谋远虑。
如月影则愣了愣,轻念了一声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请真人慎言。
小和尚一步莲华好脾气的把惨遭荼毒的袖子抽回来,又递过去一方手帕任玄宗宗主继续荼毒,向如月影笑了笑:再熟悉一些时日,月座便可适应真人的幽默感了。
火爆的练峨眉直接理都懒得理某个为老不尊的家伙的一番声情并茂唱作俱佳的表演,抱着练无瑕掉头就走:我们回萍山。
练无瑕嘴角扬了扬,适才的一番刺激倒让她的表情比平时丰富了些许,可惜还没扬起多高便又忧郁的收了回去:母亲,您可不可以不要死?
练峨眉正欲召出七彩云霓,闻言动作一顿,低头,对上了小女孩略有些惊恐的眼睛:吾一心只在求仙,他日白日飞升,自可逍遥长生,怎会死?
仿佛得了什么保证似的,练无瑕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全然没有看见练峨眉若有所感的眼神。自古以来,一心求仙的道门霞子犹如过江之鲫,真正得道飞升的又有几人?或是放弃初衷,或是误入歧途,即使能一直坚持初心,却也无可避免的在纷纭世事中陨落。
只是不知,自己与无瑕,究竟是哪个结局。
她摇摇头,挥去适才软弱的情绪,就像拂去明镜上的一点尘埃:弦首教你抚琴了?
练无瑕连点了两下头。
很喜欢?
又是连点两下。
练峨眉道:抚琴颇能颐养情性,你既喜欢,便不必半途而废。改日请人给你制一面好琴。
练无瑕连连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寻出一小绢袋,打开,莹润如珠的糖散发着清细的甜香,正是她虎口夺食从玄宗宗主嘴边抢回来的莲子糖。
很多年后,当练峨眉抬掌自碎天灵时,有一瞬间眼前掠过了此刻的场景。义女献宝似的将莲子糖捧到她眼前,雪玉琢成的小脸上是清清甜甜的笑,像极了一朵沾染清露的嫩生生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