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这位未来的人天教主只是以戒子的身份站在下方,她看上去还只是七岁多一点的年纪,端端正正的站在一众或年事已高或正当盛年的戒子中,显得格外稚嫩。偏偏仪容涣冽若寒冰素雪,又不苟言笑,虽面貌幼小,却生生的将一身惟有受过中极净戒的妙德师可穿的浅蓝轻尘净衣穿得仙气凛然。

她十分肖似练峨眉,不是指长相,而是行走坐卧的姿态、待人接物的作风、沛然混成的真气,乃至于眉梢眼角的气韵,都似极了练峨眉。两人确实没有事实意义上的血缘,但见过练无瑕的人,都能从小姑娘的身上找出练峨眉的影子。

浑成一物本先天,至道虚无本自然。非色非空何所入?龙门正法有正诠。苍的声音清越沉厚,如深山钟磬之音,悦耳中周流着无尽玄法道意。伴着他的声音,众戒师依次升座,戒子们也列队上前,顶礼本师。练峨眉望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小身影,心中一时感慨良多。当初从火海中抱出义女的画面似乎还在眼前,现在记忆中的小小孩子也长得这般大了,乖巧,聪慧,玉雪可爱,只是不知是否是因为长年深山清修的缘故,孩子初到萍山上时眉宇间跃动的柔和的光不知何时起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古井般无波的幽深空净。记得狂龙这般大时还是整日人来疯的不良少年,无瑕却成了这个样子,这样的性情不是不好,只是对于她的年纪而言,到底过于孤僻了。

长跪忏悔引者的声音惊破了练峨眉的思绪,她定睛一看,练无瑕已退回队伍,随着一干戒子拜倒,双眼微合祝祷起来。她发不了声,其余戒子却不存在这样的障碍,况且所有人忏悔的内容其实都是一样的,念诵起来朗朗昭昭,道意凌然。

臣等自从无始劫,无名烦恼覆真心。常行杀盗与淫邪,两舌妄言并绮语。诽谤大乘真正教,乱亲朋离间人。贪嗔痴暗纵三心,喜怒哀恶增七慢。历劫罪根难记忆,多生业垢莫能量

历劫罪根难记忆,多生业垢莫能量

练峨眉突然就站了起来,苍的声音一滞,看向她。戒子们的忏悔声就这么卡住,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练峨眉没有理会四处投来的或惊讶或疑惑的注视,排众而出,在练无瑕面前停了一下,继而接着向外走去,步履间衣袂无风自舞,竟有种简截决然的味道。

太上天仙大戒是三坛大戒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受戒仪式,眼见着五位律坛戒大师之一的纠察师忽然拂袖离去,众人一时哗然。练无瑕眨了眨眼,顾不上所有人的疑惑,歉意的对着上方的苍和几位大师一礼,追了出去,徒留下几名律坛戒大师面面相觑。金鎏影表情平常,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紫荆衣却是面现不悦,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苍神色淡淡:无事,翠山行暂代纠察之职,继续。

戒台建在高处,走到边上便觉眼前一空,四围穹庐一碧如洗,下方宫观俨然,满眼尽是幅员无尽的浩瀚蔚然。练无瑕怔了怔,看见前方的练峨眉肃然而立,青衫猎猎而舞,似乎随时便会御风而去。大约是感觉到了练无瑕的接近,她沉声道:大道无形,修到至境则天地人我混元为一,水月镜花悉归真空,不一定非要拘泥于表面戒律的修持。

练无瑕点点头,她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惟有受过天仙大戒的道者才有传戒开坛、传法接派的资格,练峨眉亦是在千年前受持太上天仙大戒,并从玄宗宗主手中接过传法谱籍,成为了萍山一脉的开堂祖师。她是母亲认定的萍山仙门的继承者,更想追随母亲的脚步,自然不能弱与别人去。只是,既然母亲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吧,反正她私下想要守戒,也没有人会去追究她没有守持天仙戒律的资格的。况且,即便没有披上妙道师的天仙霞衣,又有谁会质疑她是母亲的衣钵传人呢?

正这样想着,身后钟声震响,空灵的嗡鸣布散开去,在崇山层林间久久不息,令人心神为之一清。应是受戒仪式进行到了最后,道子们的诵经声随之而起,清明诚切,一声声写尽了愿心虔诚。

一切飞禽走兽,一切蝼蚁蛇虫,一切冤家债主,一切男女孤魂,四生六道,一切寒林,闻经听法,早得超生!

一派翰然清空的持颂声里,练无瑕只听见了一句话:无瑕,随吾回去吧。

回萍山的路上,练峨眉弃七彩云霓不用,改为步行,她似乎有些心事,一会儿决定去人间市镇走走,走上几步却又反悔,又带着练无瑕在荒山野岭间赶路。练无瑕不知道母亲究竟在想什么,练峨眉不说,她也便不问,只是一如既往的采集着花果露蜜,精心的做些小巧的点心,试图让母亲的心情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