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转回原点,见玄宗宗主提起久远前陨落的青临鉴,练峨眉便隐隐意识到这位都快记不清长相的三师兄陨落的真相可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果然玄宗宗主垂着眉毛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的道:老三啊,是栽到女人手上了。
那年异度魔界与玄宗边境发生冲突,见魔军规模不过数万,玄宗宗主便派青临鉴过去坐镇权当锻炼。青临鉴心思缜密,看似清容和煦,实则行事绵里藏针,对他,玄宗宗主是颇为放心的。他也果然不负玄宗宗主的期望,将边境守得跟铁桶也似,还诱敌深入,结了个口袋阵把魔军给包了饺子。事后清点俘虏时,青临鉴在里面发现了一名舞姬,她年纪应该不大,雪润的脖颈低垂出尚显稚嫩的线条,怕冷似的紧抱着怀中琵琶,头埋得很低。大概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又兴许是霉运缠身鬼迷心窍命犯太岁,青临鉴竟下了一个略显轻佻的命令:抬起头来。
舞姬瑟缩了一下,怯生生的抬起头。像是骤然闯入了一场绮靡瑰丽的梦,随着那昳艳妍媚的容光渐露,失却了魂魄的并不只是青临鉴一人,但许久之后,还有定力说话的却只有他一个。
敢问姑娘芳名?
阿阑狄娅。
阿阑狄娅?
听说,按人类的话讲,意思是墨绿蒂的异色花。大人,您会杀我吗?
不要怕你的名字和一个传说中的仙子很像。
很像?
她的名字是萼绿华。
封云山的玄宗宗主接到捷报后,正满心欢喜的还来不及对着一干长老们炫耀,就接到了青临鉴的书信,内容很简单,威力很恐怖他要还俗,因为他遇见了钟情之人。他为她起了个人族的名字,萼绿华。
明明是魔!哪怕顶着个天仙的名字也还是魔!连底细都没摸清就敢对一个魔女动念,想找死就直说!玄宗宗主气得暴跳如雷,写了一封严辞厉色的信想要骂醒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兔崽子。对方却回信辩解,说心上人只是名身无武功的弱女子,善歌舞工琵琶,应是自幼便下的苦功,功力高深的魔将绝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去专门学习歌舞乐器,更不会有如斯水准真是脂油蒙了心!身无武功的弱女子?如果人家武功比你高你当然发现不了!功力高深的魔将不会有闲情逸致去专门学习歌舞乐器,更不会有如斯水准?难道你大师兄苍的琴艺是做梦梦出来的!
早知道他这么活得不耐烦,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掐死这只兔崽子,省得他一个劲的往死路钻!那日的封云山回荡着玄宗宗主的咆哮,绕梁三日不绝,赭杉军,你给我整快着点儿,就是捆也要把老三从前线捆回来!
再接到青临鉴的消息是在赭杉军传回的战报上,那名女子果然是魔界奸细,哄得青临鉴对她放下戒心后趁机窃取了玄宗的布防图。魔界得此机密,一口气攻下边境五城,如非赭杉军及时赶到,重新组织防守,也不知会有多少地域会为魔火肆虐。至于青临鉴,自然是死在了那名女子手中。赭杉军派人带回了他的遗物他生前在玄宗中的旧物尽数焚于火海,唯一幸存的只有一轴画,还是玄宗宗主从前未曾见过的。
玄宗宗主说着,已寻了那轴画出来。打开,里面赫然画着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眉凝渥丹,发如沉烟,琵琶反弹,樱唇噙笑,其容光之艳蕴妍媚,即使隔着画纸也觉娇娆得灼人眼目。
这是一名身为女性又兼先天高手的练峨眉也不得不承认艳色慑人的女子,于她,即使再怎么说服自己,练峨眉也无法将之与白骨等同起来。玄宗宗主说的不错,世人之所以可以轻描淡写的去说红颜白骨,并非真的就代表他们的修为境界高到了可以全然无视厉与西施的地步,而是因为他们从未领略过真正的红颜异色,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画纸一侧题着还几行诗: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明明是狡诈取命的蛇蝎,在青临鉴眼底,竟是视若天仙神女的夙缘深情。
练峨眉凝视着画轴,脸色骤变。
再度翻起多年前的老伤疤,即使再看淡世情,玄宗宗主也插科打诨不起来了。爱徒之死,尽管明知那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玄宗宗主依然止不住的后悔。倘使他没有说出那预言,那青临鉴还会因为印证这预言而死吗?这么一想,徒儿竟像是他亲手害死的一般,这个想法看似荒唐,却是当时的玄宗宗主的真实心境。光阴如掷梭,亲口害死徒弟的负罪感自然早被磨洗得干净,独有那扎到了骨髓深处的痛依然留在记忆里,就像老人家常有的老寒腿一般,每逢天凉都得发作上那么几回。现在眼见练峨眉神情不对,他也没心思出言调侃,只是把那画轴往练峨眉跟前一推:喜欢就送你了,拿回去给无瑕看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