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音放下琴笕,又来回拨了拨琴弦,约莫是找回了手感,琴笕持于指间,轻轻巧巧的一落,短促脆音如莺啼啁啾,顷刻间绣出一派珠玉琳琅。琴竹轻击不用弹,双捶巧刻青琅玕。旋腕划弦指未落,朋座聆听心生欢。久违的平和与惬意涌上心间,柳湘音吟道,丹色的唇畔晕出微微的笑意。
笑到一半,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树影在黄昏的余晖下婆娑乱舞,柳湘音笑意忽然凝住,手一抖,琴笕滑下,砸出残破的弦音。
怎么停了?半分之间正欲问出,便听一个沉浑而优美的男声自外传入:优美的琴音,怎么停了?
是西蒙!半分之间顿时警觉,暗炎枪瞬间上膛,出手如电对准了门外,然而他快,西蒙只有更快。伴着柳湘音不要伤他的惊呼,夜色的漩涡呼啸而过,半分之间只觉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跌落。沉重的摔地声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遍布四肢的凌迟般的痛。数以万计的蝙蝠凭空出现,密密麻麻的挤在斗室之中,尖锐的獠牙深深陷入他的身体,猩红的眼珠里惟有嗜血的凶残之光,下一瞬就要将他活活撕扯分食。
不要伤他,西蒙!柳湘音情急之下想要站起阻止,但她的肚子毕竟很有些月份了,猛一用力便觉腹中一阵剧痛,顿时瘫坐下来。
闍皇西蒙肤如冷冰,瞳如寒夜,随着他的一步步逼近,朴素清寒的屋子居然有了灯烛高悬殿堂的华丽辉光。只是这光,冷得可怕。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冷汗涔涔的柳湘音,一只扼住她的下颌:夫人,我不喜欢你对不相干之人的注目。
柳湘音瑟缩了一下,闍城的记忆彷如华美的梦魇,每每在不经意间在脑海深处展露冰山一角,挥不掉、抹不去。她不知道自己对西蒙的思念究竟意味着什么,毕竟曾经那样全身心的臣服于这个男子,鲜明的爱憎之心早已融入了她的灵魂深处。就像再怎么回避,所有人也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比起她的前夫聂求刑的遗传,她腹中之子身上流动的确实更多的是西蒙的血统。
只是此刻,再见到这名令她又是憎恨又是思念的男子,她的感情只余下了漫无边际的恐惧。柳湘音咬着牙,尝试了好些回,终于逼着自己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半分之间很照顾我和我腹中之子,你不能伤害他。
她这般空前的倔强表现令西蒙有些惊奇,他颇含兴趣的一笑,松开手坐在了旁边的木椅上,一腿搭在一条腿上,姿态随意无比:有趣的乐器,为什么不接着弹奏呢?见柳湘音还没有回过神,他善意的提醒道,夫人的演奏,可是关联着一些人的生死啊!
半分之间即将被蝙蝠撕碎的关头,还逼着一名又惧又怕的孕妇弹琴,如此令人发指的暴行,大约只有嗜血者才能从中看出美感来。柳湘音重重的呼吸了一下,西蒙立刻唯恐不足的补充了一句:拖延时间毫无意义,忘了告知你,夫人,褆摩与人形师、阴阳师正在款待蜀道行。
西蒙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变态!半分之间正拼力挣扎,闻言怒骂道。
柳湘音手颤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琴笕,几番尝试失败之后,她擦了擦眼角:弹琴需要好的心境,才能走出悦耳的乐章。
哦?西蒙饶有兴趣,所以?
放开半分之间吧,他逃不了。柳湘音颓然道,努力平稳着呼吸站了起来,我渴得厉害,想喝茶。茶是中原人喜爱的饮品,大人,我泡的茶,你有兴趣喝吗?轻颤的语调,说到最后,几乎能听出几分柔情的哀求。
西蒙挥了挥手,蝙蝠利牙一松,丢下遍体血污的半分之间,后者还来不及反击,便见周身红光一闪,却是被西蒙以黑暗咒术锁住。轻轻松松的压制住一位驱魔人的西蒙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前者,目光只盯着从厨间端茶而来的柳湘音,而后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对于脆弱而无害的柳湘音,他不怕她翻出什么风浪,也自信她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
柳湘音喝了茶,神色总算镇定了些,拿起琴笕零零荡荡的敲奏。
西蒙以手支额,闭目静听着,发觉这松松落落的琴音颇有一番风味。若是能与他喜爱的管风琴,或是与褆摩喜欢的钢琴合奏,飘扬于闍城猩红的夜色中,当是别具韵味的享受。这一回重塑柳湘音的人格,这项天赋可以保留。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