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她的目光大强烈,以至于龙宿再无法专心于琴,手下一停,琴声顿消:汝猜得不错。
那个孩子!
龙宿忽然发觉练无瑕的眼神有些奇怪:汝这是什么眼神?
练无瑕眨了眨眼:龙元取出后,应当怎么孵化?
龙宿淡淡而笑,神情颇为不以为意:自然是吾化回龙身,以体温与龙气孕化了。话音未落,他觉得练无瑕的眼神更加奇怪了些,强装着不动声色的将他从头到脚却又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的看了一遍,几番欲言又止,闷得整个人露出面纱的眼角都微微泛红。
汝想说什么,就说吧。龙宿道。
练无瑕侧过了脸,梅枝一挥,一行云字排出:所以疏楼前辈您确实是在孵蛋了?
饶是龙宿的龙颜皮厚得堪比金汤,神色也有一瞬间的凝滞,半晌干咳了一声:吾历代先祖都是这样出生,见怪不怪了。
练无瑕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彻底转过脸去,直到背对了龙宿与穆仙凤,她才终于克制不住的紧合了眼睛。
眼前仿佛又掠过了那日梅林间瞥见的紫发紫衣的小童,精致的小脸,尊贵的气势,确有几分像龙宿的。他在被她追上后便破碎在了寒风里,临消散前只留下了一句话:东北方向五十里的树林,救龙
她按着他的指示找了过去,正看到了龙吟声中,紫色龙影华光耀目。
原来那是疏楼前辈的儿子。
在已经失去生命的情况下,撑着随时都会魂飞魄散的魂光,四处奔问,只为找人去救自己的爹爹。而这件事,龙宿并不知道,他也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因为练无瑕根本没有告诉他的打算。毕竟,在她追上龙宿的那一刻,便清晰的感觉到,龙元碎片上凝聚的最后一丝魂魄气息发出了一声依恋而不舍的啼哭。大概这太过强烈的情绪耗尽了魂魄所有的能量,那缕淡淡的魂魄就这么散去了。
练无瑕觉得,龙宿应是不知道这件事比较好。不明白自己曾经拥有什么,也就不会因为失去而痛苦。无牵无挂,也未始不是一桩幸事,就像怀揣着一片空白的记忆,新生于萍山之上的她一般。
龙元残片尚在晚辈这里,疏楼前辈她写道,还未及写完,龙宿便打断她:汝收着。见练无瑕的背影很鲜明的一颤,又道,汝不是说吾族的诞生方式像禽鸟孵蛋吗?按汝的说法,龙元内吾子的精魂早就归无,汝拿到的残片至多算是蛋壳。
即使如此,但那毕竟是龙子留下的唯一遗物。练无瑕可以视躯体如皮囊,却无法理解对重要之人遗物的漠视。龙宿知她不服,懒懒的道:残片落于汝手,便是汝之物。人已不在,偏要执着于那微末之物,买椟还珠,吾疏楼龙宿是那种人吗?说到最后,金瞳深处有暗光一闪而过。
他这样的神情,令练无瑕有些害怕,想了想,只好抛开了龙元残片不提,转而写道:疏楼前辈正当盛年,子嗣之事,毋须急躁。既然逝者不可追回,那么也不要再计较那击碎龙元的一剑之仇好吗?
龙宿但笑不语。
蜀道行伤他门人,他尚能拐着弯将其女柳湘音谋算至死。何况傲笑红尘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害死了他的龙子?龙宿活得太长,见得太多,子嗣之事于他而言,本在无可无不可之间。然而因为无法像凡俗生物那样采取阴阳交合的方式繁衍子嗣,神龙遗族才传承本就艰难,加上龙元乃是神龙感应天地灵气所得,这种机会实在是太过可遇而不可求,太多数神龙甚至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孕育龙元的机会。是以不管龙宿之前是否曾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血脉,在发现自己凝结龙元之后仍不免龙心大悦。这份难得的纯然喜悦被傲笑红尘一剑断送了不说,还连累他退回原形,被练无瑕捡到,还在野梅岗茹毛饮血了大半个年头,一身华丽荡然无存
傲笑红尘,吾有的是时间慢慢回报汝啊
见他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练无瑕心知劝说无用,益发打定主意不可让龙宿知晓龙子之魂消散之事。眼下他便已将那一剑之主记恨到了如此地步,要真知道了此事,还不得跟那名高手不死不休!
然而即使打定主意,练无瑕仍是烦闷,想了想,索性转去了窗外侍弄花草。龙宿素爱昙花,即使现今所居的血龙湖条件不如疏楼西风,却也在幽僻处种了些名种的昙花。其中以紫色一品尤为名贵,色晕且润,质腻若绢,香气幽娆似月下美人,却又分浓淡二色,浓者凝丽,淡者盈然,即使不懂赏花之人,看了也觉得很是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