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夹杂在风中吹面而来,练无瑕只觉久违的轻快感在四肢百骸中游走。恰似之前在穆仙凤的温柔折磨里死过了一回又一回,直至此刻才终于重新活过一场,这种感受真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青崖是萍山上的异种灵兽云鹿,素有御风腾云、一息百里之能,饶是疏楼西风距离北域颇有些路程,练无瑕纵着一口如沐新生的气冲进了梅花坞时,前后也不过花了短短半天的时间。
直到对上剑雪满是惊讶的眼神时,她才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竟然套着穆仙凤为自己设计的冠服妆容就这么冲过来了。
这是一位前辈让换的,以飞快的速度闪避到僻静角落重新换回道装的练无瑕面色兀自有些讪讪的,向剑雪解释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好,不伦不类的,让你见笑了。
妄自菲薄,何必。剑雪却道,方才的一幕在脑中一掠而过,见练无瑕一副尴尬自愧的样子,不由摇头。
垂挂髻,金翠冠。香雪海间,少女盛鬟雾鬓,丰容霓裳,端坐于冰霜般的神鹿之上,那样的美丽,非人非仙非魔,却是睨瞰众生的惊心动魄。
很显然的,眼前的少女从未意识到自己拥有着怎样一份得天独厚的美丽。
练无瑕有些不好意思的扬了扬嘴角,露出萍水纱外的狭长明眸便弯了弯,莹褐色的眸子澹湛若最纯色的琉璃,瞳周有细细的色晕,那颜色也是恍如血液的丹朱之红。剑雪忽然盯着她的眼睛看住了,清涟的冰蓝色眼睛中凝固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练无瑕被他看得有些奇怪,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睛。
你的眼睛很特别。剑雪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回了神,忽然道。
?练无瑕不明所以。
骤然观之清澈纯湛,细看颇显嗜血之意,然再仔细观察下去就会发现,那根本就是错觉。剑雪补充道。
练无瑕更是糊涂了。
剑雪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这种含着血晕的眼瞳,竟与一剑封禅的眼睛有那么几分相似。
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练无瑕按下了心头的疑问。毕竟不是自己特别好奇的问题,她很快便忘记了这一点疑惑,全心全意的沉浸于天地肃杀的梅雪浩景之中。剑雪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眸光微定,却是不露痕迹的侧身,将背上的朱厌转到了更加不易察觉到的角度。
东君不紧不慢的驾驭着日轮沿中天西去,不知不觉已是暮霞漫天,千树万树梅花浸于流金斜晖之中,疏影畸零,十分的瑰丽冷艳。又有萧条的风送来阵阵梵呗之声,空静祥和,那梵唱便恍如自天外飞来一般,入耳但觉尘情涣然冰释,身内身外空明若琉璃宝光。
依这晚课之声来看,梅花坞附近居然坐落着一座规模不小的佛寺。
练无瑕目光流盼,瞥向了剑雪。她没记错的话,剑雪是信佛的,一个崇信释家的居士,居然对家门口的佛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未免奇怪:你不去那座宝刹参拜吗?
剑雪正在收集洁净的梅花,预备着焙干以待烹茶使用,闻言回头:我久不入寺参拜。
为何?练无瑕这回是真的起了好奇心。
剑雪无语了一会儿,扭回了脑袋:一剑封禅看不惯。
这桩公案还要上溯到数百年前,双邪方结识不久的时候。剑雪自有意识起便自觉的奉佛,茹素吃斋、念经拜佛、不杀生灵,除了没剃度之外,俨然便是个离群索居的比丘僧。可惜比起剑雪的清洁自持,一剑封禅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放诞狂妄的人物。一日路经一座寺庙,剑雪入内,他也跟了进去,见剑雪规规矩矩的上香、参拜、默诵圣号,也不知戳中了他的哪点笑点,居然就拄着剑在旁纵声大笑:这么几尊泥胎石壳,从泥土里挖出来捏上两把、刻上三刀就成了佛?智慧在哪里?法性在哪里?慈悲在哪里?剃头的,你们拜这劳什子还不如拜我!
字字句句尽是诋毁之词,直把庙内的老住持气得直喊罪过,脸色铁青浑身乱颤,几乎要厥了过去。眼看着众僧眼底的怒火几乎要把一剑封禅烧成渣,剑雪无奈之下只好拽着他退了出去,自此自觉的对所有寺院退避三舍。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即使他早已不与一剑封禅同行,也下意识的对这些寺院浮屠过门不入了。
练无瑕听得直皱眉:毁僧谤道,原来他向来如此。
谤道?剑雪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练无瑕轻而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昔年她与一剑封禅同路而行时,曾偶然在林陌深处发现了一座废弃的老君观。北域举国崇佛,又信奉萨满,无论朝野,道教的影响是半丝不见的,这座道观也不知是何人所建,看内中蛛丝倒挂蝙蝠乱飞的样子,显然荒废了少说已有百来年头。即使如此,已足以让练无瑕惊喜不已了。